夜已深沉。
陈屯生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睡眼,极不情愿地被老奴半拖半拽地弄进了祠堂。
“爹?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嘟囔着,满腹牢骚。
一股陈年香灰混合着深夜寒气的特殊味道,扑面而来。
祠堂深处,香烟袅袅。
烛火昏暗地跳动着,光影摇曳,勉强照亮那一排排肃穆的家族牌位。
陈破天背对着门口,脊梁挺得笔直如枪。
他手里拿着三支刚刚点燃的长香,正缓缓插入面前那巨大的青铜香炉之中。
动作很慢。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去吧。”
陈破天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这话是对着门口的老奴说的。
老奴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他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祠堂那扇厚重的木门。
“吱呀——”
一声轻响过后,祠堂内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父子二人,以及那些在黑暗中沉默注视的先祖牌位。
陈屯生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见父亲依旧背对着自己,没有任何表示,他有些不耐烦了。
脚下无意识地踢了踢冰凉坚硬的青石地面。
“爹,到底什么事啊?”
“神神秘秘的,我明早还得练功呢。”
他的语气里全是抱怨,残余的睡意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
陈破天依旧背对着他。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牌位,望向了遥远的过去。
像是在积蓄着某种力量。
又像是在无声地忏悔。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闷得让人胸口发堵,有些喘不过气。
“爹?”
陈屯生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声音拖得长长的。
“您再不说话,我可真回房睡觉了啊,困死了都。”
“跪下!”
骤然间!
陈破天猛地转身!
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拔高,锐利,带着一股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压!
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陈屯生的所有睡意和不耐。
他吓得一个激灵,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啊?爹,你……”
他有些发懵,没反应过来。
“跪下!”
陈破天的声音更重了几分,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分说!
“好好好,跪,我跪就是了……”
陈屯生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父亲这是唱的哪一出。
但看着父亲那张从未有过的、布满阴云的严肃面孔,他不敢再有丝毫放肆。
他不情不愿地弯下了膝盖。
“噗通。”
膝盖重重磕在冰凉坚硬的蒲团上,那触感让他忍不住咧了咧嘴。
陈破天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那密密麻麻的列祖列宗牌位。
然后,深深地,拜了下去。
一拜。
再拜。
三拜。
每一个动作都无比郑重。
“我,陈家子孙陈破天,不肖!”
他的声音沉重,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深沉意味。
“未能光耀门楣,达成列祖遗愿,今日,携犬子屯生,向各位祖宗赔罪了!”
他的腰弯得很低,头颅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地面。
“爹!你这是干什么啊?!”
陈屯生彻底懵了,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他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
如此郑重其事,甚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悲凉?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爹!”
他急声问道。
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窗外,原本还算清亮皎洁的月色,猛地暗淡了下去!
厚重的乌云不知何时已悄然聚拢,如同巨大的墨盘,将整轮明月彻底吞吃干净!
四周,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风停了。
连平日里聒噪的虫鸣也消失了。
天地间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头发慌的压抑。
就在这时。
一个阴恻恻的,如同生锈铁片相互摩擦的声音,突兀地从远方飘来。
那声音仿佛无视了距离和阻碍,清晰无比地钻进了祠堂内父子二人的耳朵。
“陈破天,你个老东西,识相的就乖乖把那‘破土锥’交出来!”
“再给本座恭恭敬敬磕几个响头,本座心情好了,兴许还能饶你,还有你这废物儿子一条狗命!”
声音里充满了戏弄和毫不掩饰的凛冽恶意。
“呵……呵呵……哈哈哈哈!”
陈破天听闻此言,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缓缓直起了身子。
他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只是那笑声里,听不出半点轻松,反而充满了无尽的苍凉与决绝。
他转过头,目光如电,看向还跪在地上的陈屯生。
他缓缓开口,像是在进行最后的考校,又像是在交代着什么。
“屯生,我问你,咱们陈家,是靠什么立足于这方天地,传承至今的?”
陈屯生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彻底搞懵了。
他下意识地回答:“爹,不就是那个什么‘破土锥’吗?一天到晚藏着掖着,神神秘秘的……”
“要我说,那破玩意儿到底有啥了不起的?”
“我看的那些书里,比它厉害的法宝多了去了,什么翻天印,什么诛仙……”
啪!
一声无比清脆的耳光声!
又急又响!
在寂静的祠堂里带起阵阵回音,嗡嗡作响。
陈屯生只觉得左脸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传来。
整个人都被打懵了,后半截炫耀的话也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五个清晰的指印,迅速在他脸上浮现。
“爹!你……你打我干嘛!”
他捂着脸,又惊又怒,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
“混账东西!”
陈破天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怒声喝道。
“破土锥!破土锥!”
“那是依据周易六十四卦中的‘屯’卦之意,耗费我陈家先祖无数心血炼制而成的卦宝!”
“其中蕴含的玄奥与力量,岂是你这黄口小儿能随意置喙、妄加评论的?!”
“你……”
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就在此时!
“嗖!”
一道极其尖锐的破空声陡然响起!
伴随着窗棂纸张被撕裂的轻微爆响!
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闪电般穿透了窗户纸!
“咄!”
一声轻响,那银针精准无比地钉在了距离陈破天面颊不到半尺远的廊柱之上!
针尾兀自嗡嗡颤动不休,发出细微的声响。
令人心悸的是,那银针之上,竟然还用一根猩红的细线,系着一张指甲盖大小、边缘浸染着血迹的小纸片!
纸片上只有一个字,用鲜血写就,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凶戾与杀意——
“绝”!
“陈破天,闭嘴有用吗?”
外面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透着明显的不耐烦和愈发浓重的杀意。
“死到临头了,还有闲工夫教训你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儿子!”
“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找死!”
陈破天眼中寒芒一闪!
所有的隐忍和沉重,在这一刻彻底被点燃,化作了滔天的怒火!
他不再看地上的陈屯生。
体内真气猛然一提!
轰!
整个人宛如一枚出膛的炮弹,瞬间冲出了祠堂大门!
脚尖在祠堂前的青石板上轻轻一点。
他的身形便如失去了重量般拔地而起,轻飘飘落在了祠堂的屋顶之上。
夜风呼啸,吹得他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宛如一尊怒目金刚。
而在祠堂屋顶的另一头。
一个全身都笼罩在宽大黑袍之中的人影,早已静静伫立在那里,与他对峙。
那人影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散发着冰冷而危险的气息。
“哼,蝼蚁一般的东西,也敢螳臂当车!”
黑衣人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率先发动了攻击!
“给我死来!”
他身形猛地一晃,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手中寒光陡然一闪!
一道凌厉的乌光,撕裂夜幕,直奔陈破天的咽喉要害!
速度快得惊人!
瞬间!
屋顶之上,响起了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
“铛!铛!铛!铛!”
每一次兵器的碰撞,都溅射出点点耀眼的火星。
在这死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惊心动魄。
两人兔起鹘落,转眼间已交手数十招。
“嘿!”
几招过后,那黑衣人似乎有些意外,发出了一声轻咦。
“老东西,还真有两下子,比我想象中的要扎手一点。”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让你死前,也开开眼界!”
话音未落。
黑衣人猛地向后撤开半步,拉开了少许距离。
他单手快速掐了一个古怪的印诀。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掌心向上,缓缓摊开。
嗡——
空气微微震荡。
一颗约莫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赤红之色,并且散发着灼人高温的珠子,缓缓浮现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那珠子表面,流淌着暗红色的神秘纹路,仿佛有岩浆在其中涌动。
它散发出的光芒,将周围的黑暗都映照得一片红彤彤,空气似乎都因此而扭曲起来。
陈破天见状,瞳孔骤然一缩!
离火珠?
不对!
气息虽然相似,但这珠子里面蕴含的离卦之力驳杂不堪,而且带着一股邪异。
绝非传说中的先天灵宝离火珠真品!
这应该是一件仿制品!
可即便只是一件仿制品,那珠子所散发出的恐怖威压和灼热之力,也足以让任何同阶修士心惊胆战!
黑衣人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尝尝这个滋味吧!”
他狞笑着,将掌心的赤红珠子,对准了陈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