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塔林顿会晤:公元前37年

《米森努姆条约》是十分脆弱的。安东尼——现在是绥克斯图和屋大维两人都小心提防的一位盟友——可能是维持这项条约的人:但他很快就离开意大利去东方赴任了,而且绥克斯图与屋大维在西部的划分并不稳定,局势开始变得愈发紧张了。仅仅在条约签署几个月之后,两人之间就出现了种种不和的迹象,公元前39年秋天,屋大维与斯克利波尼娅(屋大维为讨好绥克斯图在前一年迎娶的新娘)离婚,数月之后,屋大维又与李维娅结婚,也许正如人们传说的那样,[104]这是一次爱情的结合,但毫无疑问李维娅让屋大维与另一个伟大的家族联系到一起,因此这并非轻率之举。意大利的饥荒还在持续,海盗继续蹂躏坎帕尼亚沿岸地区并劫掠运粮船只:屋大维公开谴责绥克斯图。安东尼对这种不稳定的形势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在把伯罗奔尼撒半岛交给绥克斯图的问题上闪烁其词。在公元前39/前38年的冬天,事态恶化到了顶点。绥克斯图的将军麦诺多鲁斯倒向了屋大维一边,给他带去了撒丁岛和科西嘉岛的统治权以及3个军团和60艘战船。屋大维与恼羞成怒的绥克斯图之间不可避免的战争随之爆发。公元前38年春天,双方展开两场大规模的海战:一场在靠近那不勒斯的库麦海域上进行;一场发生在墨西拿海峡。在两场海战中,绥克斯图均赢得了相当可观的胜利,可是他继续奉行独特的防守政策,并没有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屋大维安全地撤回到坎帕尼亚。

安东尼听到这个消息一定百感交集。他不会因为绥克斯图与屋大维在不遗余力地削弱彼此势力而感到沮丧;然而,一旦其中一位获胜,并成为西方毫无争议的统治者,这种前景又令他慌乱不安。在公元前38年春天两场大战之前,他就对形势的发展极其担忧,以至于开始了返回布伦狄西乌姆港的航程,尽管当务之急他应该向东方前线进军;就在那一刻,他仍然向屋大维施加压力,而避免与绥克斯图反目为仇。[105]当时的屋大维并没有前去与安东尼会晤,可在他失败之后就急需安东尼的大力支援了。在公元前38年秋天,屋大维派遣麦凯那斯去向安东尼寻求反对绥克斯图的援助。我们得知,安东尼答应了。[106]事实上,目前的胜算倾向于绥克斯图一边,如果他给予屋大维以适度的帮助,似乎是维持势力平衡的最佳方式。不过,安东尼的承诺无疑是有条件的,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非常紧张的。

屋大维还有其他的难题。自前一年以来,高卢一直陷入混乱之中,最终导致了阿奎塔尼亚(Aquitania)的全面反抗,其声势十分浩大。到公元前38年年底,这场反抗才被阿格里帕镇压下去,可是这也导致另外一种尴尬局面:阿格里帕的荣耀与屋大维的失败形成了鲜明对比,于是阿格里帕明智地放弃了凯旋仪式。[107]屋大维对意大利的控制并非无可指责。公共生活异常混乱,一些官职的候选人出现空缺,另有一些行政长官也急于辞职:公元前38年,多达67位大法官(praetors)辞职。[108]民众骚乱仍在持续,其中包括他们对新的追崇者[一位名叫M.奥皮乌斯(M.Oppius)的人]的支持。不出所料,此人很快就丧命了。[109]任何掩饰正常的伪装都不堪一击。

显然,另一场会晤亟待进行。公元前37年初春,安东尼起航驶向意大利,与他同行的是300艘战船。这一威胁是显而易见的。或许他声称:他是前来支援屋大维并反对绥克斯图的;[110]假如是这样,他理所当然地遭到怀疑,布伦狄西乌姆的市民们似乎不允许这支舰队靠岸。[111]在慌乱和紧张之中,安东尼和他的舰队坚信屋大维会欢迎他们。于是,安东尼率舰队转而向塔林顿驶去,屋大维也确实赶到那里与他会晤。雷必达被再次抛到了一边。谈判的进展比较缓慢,可能拖延至7月末或8月才达成协议。[112]这些问题确实很微妙:安东尼是否会出于自己的利益全力支持屋大维来反对绥克斯图,这一点我们完全不清楚。据说,屋大维娅从中进行的调和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113]——可能这又是一个罗曼蒂克的杜撰,但是,屋大维娅也许真的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最终,安东尼同意支持屋大维反对绥克斯图,他们剥夺了绥克斯图的大祭司职位和应允他的执政官职位。屋大维将着手进行这场战争,但经过双方协定,他应该把对绥克斯图的进攻推迟到次年:毫无疑问,这是安东尼敦促的结果,因为这样做可以使他有望将自己向帕提亚发动的侵略战争与意大利即将发生的这场战争同步展开。宣传的各种可能性显而易见:当绥克斯图和屋大维两人拒绝让内战结束的时候,安东尼就会像罗马将军应该做的那样,推进帝国,杀戮外敌。所有这一切都是以完全不同的方式解决的。他们进一步达成了协议:屋大维将为安东尼提供2万名士兵和1000名精锐兵力,作为安东尼为他提供120艘战船和10艘小型战船的回报。[114]这笔交易对双方来说都有意义。对屋大维来说,他的舰队遭到绥克斯图的严重摧毁,正处于生死攸关的严峻时刻,急需增援;对安东尼来说,他刚刚在意大利征募新兵遇到了困难。但是,从安东尼的角度来看,这是他的一个失误。因为他当场把舰队留在了那里,而屋大维承诺提供给他的军队却根本没有出现。

新问题又出现了。这是关于宪政一类的问题。三头同盟的任期已于公元前38年年底正式结束,这使三头的实际地位变得含糊不清、令人尴尬。也许无人知道,目前他们的权力是否违法。三头同盟不是正规官职:究竟应当把三头同盟视为何种类似的正规官职呢?就执政官职位来说,其固定任期只有一年,可是,执政官离职的最后一天,就应该是其“正式”结束官职的时刻?一方面,三头同盟的执政期早已过时;另一方面,他们没有宣布离职。[115]或者,三头同盟与行省总督职位可能有些类似?行省总督是由元老院决议(senatus consultum)正式任命的,他们的职权期限直到新任命的总督抵达该行省后即告结束。可是,三头同盟并没有继任者。重建共和国(rei publicae constituendae)的艰巨任务使三头同盟在某些方面更加类似独裁官,独裁官同样是出于特殊目的而被任命的,直到他彻底完成任务后便宣告离职:现在,“国家”(res publica)确实还没有这样的宪法。但根据传统,早期的独裁官任期被限定在6个月之内,这个惯例一直被严格地保留下来:[116]如果一位独裁官不能按时卸任,将会发生何种情况?没人知道。诚然,距离当时最近的(也是令人非常不安的)一个先例,是由苏拉和恺撒提供的没有任何法定期限的终身独裁官权。[117]但是,他们的独裁官期限是经投票通过的,而且没有任何时间限定。这正是区别于三头限定期的一个具体说明:说明这种区别是何等重要?可由谁来说明呢?或许,最接近的类比是少数几位行省长官拥有的军事指挥权,他们的权力是通过“法令”(lex)授予的,而不是通过“元老院决议”(s.c)授予的,诸如恺撒在高卢的军事指挥权。这种权力“具有”固定期限,但在公元前51年至前50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表明,这种权力期限所涉及的法律问题是错综复杂和不明确的。如果引发了进一步混乱,这也是由三头同盟的行省军事指挥权造成的。他们凭借三头同盟的权力,不仅为各自划分了行省区域,而且也得到了“元老院决议”的批准;那么,在三头同盟的权力终止时,他们的行省“治权”(provincial imperium)是否随之终止了?对此,我们根本不清楚。[118]这与由“元老院决议”委派的常规性行省总督的类比有些接近。

简而言之,法律地位的混乱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也许,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因为,权力的现状非常清晰明了。但是,公元前51年至前50年的事件已经表明,合法认定的问题可能还是重要的,至少在宣传方面是如此;总之,三头同盟最近一直在大肆宣扬他们的宪政,这将确保他们的地位更加明确、更加心安理得。令人欣慰的是,三头同盟将其权限正式延长到下一个五年,他们完全有可能将届满的日期定在公元前33年的最后一天。[119]不久,这一提案由罗马公民大会通过。[120]然而,宪政混乱的局面将再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