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往事如烟 九

第9章 往事如烟 九

“这舞姿,莫不是教坊司的大家?”

议论声嗡嗡作响。

我不想再继续引人注意了,正欲退场,司仪过来拉住我:“娘子哪里去?今晚这花魁估计是非你莫属了,等会可以领一只金步摇呢。”

“不必了。”我拼命摇头,白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两个时辰内若不能按时回府,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刚迈出两步,那司仪竟又追上来拉住我衣角:“娘子何必着急?既然是夺得了花魁,总该摘下面纱,让众人一睹芳颜才是。”

台下的人群仿佛被这句话点燃,渐渐齐声高呼:“花魁!花魁!花魁!”

我慌了神,使劲想要挣脱司仪的手,拉扯之间,面纱随之飘落。

人群中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貌美!”,

“貌美之至”,

“堪比西子啊”!

忽然,透过凌乱的发丝,我看见刘彦青那张油腻的脸由惊艳、疑惑转为震惊,嘴唇抖动着喃喃道:“云…翩翩?”

我脸色一下子煞白。

这细微的变化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他眼中迸发出令人作呕的狂喜,高声喊道:“这是云丞相之女,云翩翩啊!”

众人如炸开的热油般沸腾起来。

“不可能吧,左相大人的千金?

”竟然屈尊降贵来这种地方?”

“……”

司仪僵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因着这突发的状况,不知所措。

我顾不得旁人,惊惶提起裙摆就要往台下冲,可台前早已被好事者围得水泻不通,无数双手伸过来想要触碰我的衣袂,根本无处下脚。

刘彦青挤在最前排,脸上的得意之色越发猖狂:“云小姐何必着急?既来之则安之啊。”

话音未落,不知从何处,一男子跃身上台来,身影如鹰隼般掠过人群。

我只觉肩头一沉,一件男子的家常外袍已将我罩住,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拦腰抱起,在震天的起哄声中跃下高台。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低声在我额头上方说:

“抱紧。”

我闭上眼睛,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由着他带我冲开人群向外走,不敢睁开眼,耳边是风声和刘彦青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感觉过了好一会,我慢慢睁开眼,他停在一处僻静的巷角,下颌线绷得极紧,喉结上凝着一点汗珠。

我望着他的面庞,想说句感谢的话,远处传来王府侍卫急促的哨声,我知道是府里已经发现我私下外出了。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只说了一句:“你的人来接你了。”便闪身走开了。

这个人,后来我知道了,这个人正是殷行郾。

只不过,不知为何,我嫁与他后,两个人都默契的谁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我有时候也怀疑,那天怕是看错了,那人不是他,或者,那仅仅是我的一个梦…总之,我没有问过,他也没有提。

我沉默地跟着府里侍卫穿过重重院落,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

府里果然已经乱作一团,丫鬟们低着头疾走,连廊下的画眉鸟都噤了声。

还未到姑母的院门前,紫烟凄厉的哭声便刺入耳中。

我狂奔过去,看见她与张婆子跪在青石板上,紫烟脸有些肿,胭脂混着泪水在脸上晕开,嘴角还有血丝——分明是被掌嘴了。

"姑母!"我扑通一声跪在阶前,眼泪簌簌落下,"都是我的错,求您饶了她们!"

父亲从内室掀帘而出,官靴踏地声如闷雷,连朝服也没来得及换。

他的目光落在我肩头:“你身为郡主,还知不知道高低贵贱!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我这才惊觉自己还披着那男子的外袍,玄色衣料上沾着江畔的柳絮,袖口金线绣的睚眦纹闪闪发亮。

"来人!"父亲厉喝,"把这脏衣服给我扯下来!扔了!烧了!"

徐嬷嬷低着头着上前,手指颤抖着解开衣带,混着泪水的目光里满是心疼。

"爹爹!"我全然不顾身份地抱住紫烟,"紫烟是被我逼的!要罚就罚我!"

父亲气得甩袖而去,玉带钩在门框上撞出清脆的声响,姑母捻着佛珠缓步而出,檀木珠子在她指间发出摩擦声从未如此刺耳。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紫烟,如今你年纪也大了,放出府配小子去吧。"

紫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扑上去拽住姑母的裙角,她精心养护的指甲劈裂成两截:”奴婢宁愿死也不离开啊!夫人!夫人!"

姑母漠然的对徐嬷嬷说:“明日通知她的老子娘,让他们来接人。”

我跪行过去想要求情,却被姑母一个凌厉的眼神钉在原地。

"你还嫌你父亲在朝中把柄不够多吗?"她厉声喝道,却字字如刀,"一堆人弹劾他尚未了结,你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种事,你是不是也要再给他安一个教女无方的罪名!"

紫烟瘫软在我怀里,眼泪快流干了,只剩空洞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天空。

我紧紧抱着她,感受到她的身子不住颤抖,像风中最后一片枯叶般单薄无力。

翌日清晨,紫烟被她的家里人架着胳膊拖出府门。

前一晚我让星阑把我妆奁里的金银细软全包给她,可她失魂落魄地站着,什么也不要,只是攥紧了我昨日撸给她的那串珍珠手串,死死攥在手心里。

“小姐别看了。"嬷嬷捂住我的眼睛,可我还是从指缝里看见,紫烟迈过门槛时,回头望了一眼我绣楼的方向,那眼神扎得我心头一颤。

那盆被她故意打翻的兰花,我小心移栽到青瓷盆里。

可这花竟像通了人性似的,明明悉心养护,叶片却一日日枯黄下去,最后我只得将它摆在窗前,任秋风卷着细长的残片。

后来我托人四处打听,才知她家人带着她连夜南下。有人说在扬州见过她,给盐商当妾室;又有人说在岭南见过她,已经病得不成人形。

再后来......

殷行郾血洗云府那夜,府中下人无一幸免,徐嬷嬷身首异处,张婆子投了井,而紫烟,却因早早被逐出府,阴差阳错逃过一劫。

直到今天我重生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指尖摩挲着铜镜边缘,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突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云氏老小的命…若是去找殷行郾求情...

随即立刻打了个寒颤。

镜中人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我这是在痴心妄想什么?他怕是恨不得我立时死了才好,怎会听我半句言语?

窗外传来梆子声,三更天了。

我辗转反侧,锦被上熟悉的苏合香熏得人头晕,却怎么也睡不着。夜巡卫嚣张的嘴脸、姑母咯血的帕子、父亲在边关的处境...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打转。

“小姐..."星阑不知何时又进来了,见我没睡,手里拿着剪子,"烛花太长了,奴婢给您剪剪。"

她踮脚去剪烛芯时,突然压低声音:"那位陆将军...三番两次帮咱们,奴婢总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他像是...像是知道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星阑的声音细如蚊呐。

我想起陆熠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究竟为何要冒险相助?

"好了"我翻个身疲惫的闭上眼,"明日再说吧。"

星阑轻轻退了出去,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远处传来打更声,四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