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买帽子

前些日子,我剃了个光头,这光头在日光下泛着青白,活像个剥了壳的鸡蛋,偏又生得凹凸不平,不甚圆润,每逢出入某些场合,总觉众人目光如针,刺得头皮发麻,于是思量着买顶帽子遮掩。

初时想,帽子不过是一块布顶在头上,能有什么讲究?便在拼多多上拣了个九块九包邮的棒球帽。货到时,那帽子薄如蝉翼,线头裸漏,质地粗劣,竟连我这般不讲究的人也看不过眼,帽檐软塌塌地垂着,活像条晒蔫的菜叶。我疑心是贪了便宜的过,便又咬牙买了个三十多元的,这一顶倒是硬挺,谁知前额深得出奇,戴上后额头全然不见,只余下半张脸突兀地悬着,活似个倒扣的蘑菇。

手机里的购物软件也来凑趣,自此日日推送各种帽子与我,我最终还是被大数据征服了,一顶帽子颇合眼缘,看着不错,便又下单。可这回帽围偏小,虽能调节,帽檐却死死卡在脑门上,勒出一道红痕。我对着镜子端详,那帽子仿佛不是戴在头上,而是头被塞进了帽子里,极不自在。

三番折腾下来,我终于明白,帽子虽小,却是顶在人身至高处的物事。鞋子破了,尚可遮掩;裤子开线,亦能掩饰;唯独帽子,高高在上,众目睽睽,它不像衣裳蔽体,倒像是插在城头的旗帜,昭示着主人的品位与境况。

于是决意去商场实地挑选,商场里帽子专柜不大,却挤满了各式帽型,我随手拿起一顶试戴,售货员便笑道:“先生头围不小。“我讪讪地摘下,又试另一顶。如此反复,竟试了十余顶,不是帽檐太翘显得轻浮,就是帽檐太平显得呆板;不是帽顶太深像个探子,就是帽顶太浅仿佛随时要被风吹跑。

那售货员倒有耐心,一面帮我调整,一面道:“帽子这东西,差一分一毫都不行。头大的要选帽檐略微上翘的,显精神;脸长的要选帽檐宽些的,能修饰脸型。“我听着,忽然想起幼时见过的一个疯老头,常年戴着一顶破呢帽,帽檐耷拉着,遮住半张脸。孩子们都怕他,我却总觉得那帽子下藏着什么秘密。

终于选定一顶深蓝色的棒球帽,四十元钱,戴上后,镜中人竟显得精神了几分,帽檐的弧度恰好,既不张扬也不沉闷;帽顶的深度适中,既不过分外露也不刻意隐藏;头围更是严丝合缝,仿佛专为我这脑袋定制的一般。

回家的路上,我不住地摸着头上的新帽子,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古人那么重视冠冕。一顶合适的帽子,不仅能遮阳避雨,更能给人一分体面与尊严。那些流落街头的乞丐,第一件丢失的往往就是帽子;而达官显贵们,则无不以冠冕显示身份。

此后我常戴这顶帽子出门,它不像先前网购的那些,要么引人侧目,要么令人不适。它只是安静地待在我头上,完成一顶帽子应尽的职责。

有时我会想,人生中许多事,不也正如买帽子一般?看似简单,实则微妙,我们总以为可以便宜行事,到头来却发现,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恰恰决定了成败与体面。

帽子的学问,原不在帽子本身,而在它与人的关系,一顶合适的帽子,应当使人忘记它的存在;正如一段合宜的人生,不必刻意彰显,自然得体。

走在街上,我看到形形色色的帽子从眼前晃过,有的时髦,有的陈旧;有的昂贵,有的廉价。每一顶帽子下面,都藏着一个故事,一段人生,而我的这顶蓝色棒球帽,终究不过是遮住光头的工具罢了,但工具用得好,也是一种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