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锚点

我盯着那张2000年的消防器材订单，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纸张边缘被捏出细密的褶皱。退休版的“我”站在对面，机械义眼闪烁着不稳定的蓝光，像是随时会熄灭的故障信号灯。

“所以，阿强当年不是意外死亡？”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是自杀？”

机械义眼的光突然熄灭，整个休息室陷入黑暗。只有那块泪滴芯片还在我掌心发出微弱的蓝光，照亮退休版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不全是。”他低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阿强跳进火场是为了阻止影子点燃烟花，但他不知道，那块‘芸’字芯片已经被小芸动过手脚。”

黑暗中有东西在蠕动。

我猛地回头，发现影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墙角，它的身体不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像被水浸湿的墨迹一样晕染开，边缘不断滴落粘稠的暗影。它的脸——我的脸——正在缓慢地扭曲，嘴角咧开到一个人类不可能达到的弧度。

“订单修改完成。”影子重复道，声音像是从老式收音机里传出的杂音，“现在轮到我了。”

退休版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的机械义眼重新亮起，但这次是刺目的红光。

“听着，没时间了。”他咬着牙说，嘴角渗出血丝，“‘强’字芯片和‘芸’字芯片是一对量子纠缠体，只要一块存在，另一块就永远不会被真正销毁。阿强当年以为烧掉‘芸’字芯片就能救小芸，但他错了——芯片只是载体，真正的锚点是小芸自己。”

我还没反应过来，影子已经扑了过来。

它的手臂突然拉长，像黑色的橡皮筋一样缠住我的脖子。窒息感瞬间涌上来，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1999年的火场、1985年的录音机、1978年胡同里年轻的阿强举着半块芯片对我喊什么，但我听不清。

退休版猛地掀开制服下摆，露出腰间那台量子锁。他的手指在锁屏上快速滑动，输入一串我看不懂的代码。

“两个选择。”他咳出一口血，“要么现在捏碎芯片，让一切重置——但小芸会永远困在时间裂缝里。要么……”

量子锁发出尖锐的蜂鸣，锁屏上跳出一行血红色的警告：

【剩余重置次数：0】

“——要么让我回去替死。”

影子突然发出刺耳的尖笑，它的脸完全裂开了，像一张被撕碎的纸。从裂缝里涌出无数细小的黑色手臂，疯狂地抓向泪滴芯片。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它嘶吼着，声音像是千万个不同时间线的“我”在同时说话，“404号房是时空的伤口，只要悖论存在，火灾就永远会发生！”

退休版的手指已经按在量子锁的确认键上。他的机械义眼开始过载，火花从眼眶里迸溅出来。

“选啊！”他冲我大吼，“没时间了！”

我低头看向掌心的芯片。

蓝色的泪滴晶体里，突然浮现出小芸的脸。她跪在1999年的火场里，双手死死按着一台老式收音机。她的嘴唇在动，像是在说——

“救我。”

世界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影子的手臂悬停在我眼前，退休版的机械义眼定格在爆炸的前一秒，连空中溅出的血珠都凝固成红色的琥珀。

只有芯片还在发光。

蓝光中，三个时间锚点再次浮现：

1999年火灾现场：小芸的收音机正在播放一段扭曲的录音，仔细听能分辨出是我的声音：“不要相信影子……”1978年胡同：年轻的阿强蹲在墙角，用匕首在芯片上刻“芸”字，刻到一半突然抬头，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看向虚空。2050年管理局总部：一个没有脸的影子站在监控屏前，屏幕上显示着所有时间线的404号房，每个房间的门牌都在闪烁同一串乱码。

我伸手抓住1999年的画面。

静止的世界突然崩塌。

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灼热的气浪和呛人的浓烟。我跪在熟悉的焦黑地板上，怀里抱着的不是收音机，而是一箱消防器材。

影子在不远处发出非人的嚎叫。它正在被火焰吞噬，但那些火焰不是普通的火——它们是金色的，像液态的时钟指针一样流动，烧过的地方会短暂地浮现出其他时间线的碎片。

“不！这不符合订单历史！”影子的身体开始崩解，黑色的碎片在空中组成一个个微小的404门牌，又迅速被金火烧毁。

火焰中浮现出阿强扭曲的脸。他的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却挂着疯狂的笑：“烟花……必须点燃……”

我连滚带爬地冲向电闸，却在墙上摸到一行新鲜的刻字，像是刚刚用刀尖划出来的：

“真正的火灾源头是时空悖论本身。——小芸”

电闸被铁链锁住了。

锁链上挂着一块生锈的工牌，上面隐约能看清我的照片和名字，但入职日期一栏被血污覆盖。我用力扯动锁链，金属摩擦声中，工牌突然发出电子音：

【身份验证失败。错误代码：TIME_PARADOX】

身后传来影子的笑声。

它已经烧得只剩半个头颅，但嘴巴还在张合：“你以为拉下电闸就能结束？看看你怀里——”

我低头，发现消防器材箱里根本没有灭火器，只有一堆被烧得焦黑的烟花残骸。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订单，上面的字迹正在消失：

2000年1月1日，404号房，消防器材（已取消）

“订单被覆盖了......”我喃喃自语，手指触碰到烟花残骸的瞬间，一阵刺痛从指尖窜上手臂。那些灰烬突然活了过来，像无数细小的黑色虫子，顺着我的皮肤爬上来，在手臂上组成新的文字：

“时间修正程序启动——错误：检测到宿主存在多重时间态”

影子的残骸在火焰中彻底消散，但阿强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涌来：“没用的......只要你还记得小芸，404号房的火灾就永远存在......”

我猛地抬头，发现整个房间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焦黑的墙壁逐渐恢复成崭新的白色，烧毁的家具重新拼合，连空气中的焦糊味都变成了刚刷完油漆的刺鼻气息。

这是......时间在倒流？

但唯独那箱“消防器材”没有变化，它依然是一堆烟花残骸，像一块顽固的伤疤嵌在正在愈合的时间线上。

“林小北！”

熟悉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颤。转头看去，小芸站在门口，穿着那件我永远忘不了的红色外套。她的手里拿着一台老式收音机，天线已经折断，但指示灯还在微弱地闪烁。

“快把芯片放进来！”她冲我大喊，“这是唯一能固定时间锚点的机会！”

我下意识摸向口袋，那块蓝色的泪滴芯片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滚烫。可就在我要掏出来的瞬间，整个房间突然剧烈震动，一道裂缝从天花板笔直地劈下来，将我和小芸隔开。

裂缝里是无尽的黑暗，而在黑暗中，有东西在蠕动——

是影子。

不，不止一个。

成千上万个影子像潮水一样从裂缝中涌出，它们有的穿着1999年的制服，有的带着2050年的机械臂，但每一张脸都是我的。它们齐声低语：

“我们是被抛弃的时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