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时间

我们三个在巷子里狂奔,身后传来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我回头瞥见仓库的轮廓正在空气中溶解,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素描。

“别回头!”阿强拽了我一把,平台头盔不知何时变成了那顶熟悉的牛仔帽,“时间坍缩会吞噬视觉记忆!”

小芸跑在最前面,灰色工作服在风中猎猎作响。她右手紧握着那台报废收音机,左手不断在空中划出某种符号。每划一次,前方的空气就泛起水波状的纹路。

“左转!”她突然急刹,我们跟着冲进一条窄得需要侧身通过的暗巷。潮湿的砖墙上爬满发光的蓝色苔藓,那些细小的光点组成不断变化的数字——47:38:22...47:38:21...

我的机械义眼自动对焦,发现每个数字都由更微小的时态方程构成。视网膜上突然弹出警告:️记忆污染度37%。视野边缘开始浮现重影——1999年的小芸穿着白大褂在光幕前操作仪器,1978年的阿强在胡同墙上刻字,而现在的小芸正把收音机贴在耳边调试频段。

“到了。”小芸停在巷尾一堵砖墙前。她按下收音机某个隐藏按钮,喇叭里传出心跳般的电子音。砖墙应声裂开,露出后面锈迹斑斑的消防梯。

阿强突然按住太阳穴跪倒在地,牛仔帽滚落一旁。他后颈处浮现出条形码状的烙印,正渗出细小的血珠。“他们...在重载我的记忆...”他牙关打颤,平台制服与牛仔外套在他身上交替闪现,“第七代...清道夫培训基地...”

我扶起他时,触碰到烙印的手指突然刺痛。一段陌生记忆涌入:穿着管理局制服的我,正在给一排机械义眼注入蓝色液体。培养舱里漂浮着的,全是少年阿强的克隆体。

“小心阶梯。”小芸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生锈的铁梯在我们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踏一步就有黑色粒子从锈孔中溢出。爬到第三层时,整条巷子突然上下颠倒,垃圾桶飘浮在空中,而我们的头发却垂直向上竖起。

“局部重力场紊乱。”小芸把收音机贴在墙上,杂音中传出钟表走针的咔嗒声,“抓紧!”

一阵天旋地转后,我们摔在钟楼顶层的地板上。圆形大厅中央立着四根罗马柱,其中第三根表面布满弹孔般的时光蚀洞。我的机械义眼自动标记出立柱上的刻痕——全是不同字体的“芸”字,最早的可追溯到民国时期。

阿强踉跄着走向第四根立柱,平台制服已经完全褪成牛仔外套。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生锈的钥匙:“我在这里...藏过什么...”

钥匙插入立柱缝隙的瞬间,整座钟楼剧烈震动。穹顶的齿轮结构开始逆向旋转,巨大的铜钟表面浮现出我们三人的倒影——我的倒影右眼是机械义眼,小芸倒影锁骨嵌着电路板,而阿强的倒影后颈有条形码烙印。

“找到了。”小芸突然跪在东南角的地板前,指甲抠开一道暗格。里面静静躺着半盒受潮的火柴,正是我口袋里那盒的另半部分。

我下意识摸向口袋,却发现火柴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银色徽章,表面刻着“时空管理局第九代清道夫”。

“不!”阿强突然抱住头撞向立柱,“那些不是我的记忆!”他的牛仔外套在撞击中撕裂,露出后背大片的机械结构。齿轮与液压管之间,嵌着块显示47:12:33的电子屏。

小芸把两半火柴盒拼在一起,受潮的火柴突然自燃。火焰中浮现出全息投影:1978年的阿强将芯片塞进砖缝,1999年的小芸在火场中调试收音机,而现在我们三人站在燃烧的投影里完成闭环。

“时间锚点需要三位一体。”小芸的声音突然变成电子混响,“观测者、执行者与记录者。”她指向我胸前的徽章,那上面我的照片正在缓慢老去。

穹顶突然裂开,露出漩涡状的天空。三个黑影从漩涡中降下,都穿着管理局制服。中间那个摘下头盔,露出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右眼是完好的血肉之躯。

“清除程序97%完成。”他举起量子切割刀,刀光映出我们三人胸前的倒计时——此刻竟然同步跳到了47:00:00,“最后三小时允许你们提问。”

我的机械义眼突然不受控制地转动,视野被强行切到管理局视角:无数平行时空中,我们三人以不同方式死亡或消失的记录像档案柜般展开。最上方标红的一条显示:“404号房最终处置方案:烟花协议”。

“烟花不是诱因...”我恍然大悟,“是封印!”

小芸突然把拼合的火柴盒塞给我和阿强。触碰的刹那,整座钟楼开始分解成蓝色数据流。在完全消失前,我看到退休版“我”的切割刀刺穿小芸胸口——而1978年的阿强从时间裂缝跃出,用生锈匕首挡下了这一击。

黑暗。然后是下坠感。

我摔在硬实的地面上,手里攥着完整的火柴盒。环顾四周,是404号房的客厅,但墙上日历显示1999年9月30日。厨房传来抽油烟机的声响,还有女人哼唱《甜蜜蜜》的调子。

“妈...?”我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像个十四岁少年。低头看见穿着中学校服的身体,右手食指有刚被焊锡烫伤的痕迹。

厨房走出来的女人端着果盘,面容和我记忆中的阿姨有七分相似。但她锁骨位置嵌着块微型显示屏,上面跳动着00:30:00的倒计时。

“小北,来帮妈妈调试收音机。”她笑着指向阳台,那里放着台崭新的三洋牌收音机,旁边工具箱里躺着泪滴状的芯片,“今晚跨年晚会要录你爸的演讲呢。”

我走向阳台时,透过窗户看到楼下站着穿平台制服的阿强。他抬头与我对视,后颈的条形码正在渗血。更远处的梧桐树下,灰色工作服的小芸举着冒烟的收音机,朝我比划三个手指。

阿姨的手突然搭在我肩上。她的指甲变成金属质感,轻轻划过我后颈:“第九代清道夫预备役,你的考核期还剩三十分钟。”

收音机自动开启,沙沙的杂音中传出阿强的声音:“...钟楼顶层...第四柱...”接着是小芸的电子混响:“...火柴要逆着划...”

阿姨——或者说扮演我阿姨的清道夫——把泪滴芯片按在我掌心。芯片表面的倒影里,我左眼已经变成机械义眼。

“烟花协议第一阶段完成。”她声音里的温情消失殆尽,“现在进行记忆清洗测试。”

剧痛从后颈炸开。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我逆着方向划燃了火柴。火焰中浮现出钟楼的全息图,三个时间点的我们同时抬头——

我挣扎着在记忆清洗的黑暗中保持清醒,火柴的微光在指尖摇曳。火焰中浮现的钟楼全息图突然扭曲变形,三个时间点的我们同时伸出手臂——1999年的小芸递出芯片,1978年的阿强抛出匕首,现在的我举起徽章。三件物品在虚空中碰撞,炸开刺目的蓝光。

阿姨——那个冒牌货——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啸。她的皮肤像老式电视雪花屏般闪烁,露出下面机械骨骼的真实形态。倒计时数字在蓝光中疯狂跳动:00:29:59...00:05:27...00:00:00...然后全部归零。

整间屋子开始像素化分解,墙皮剥落后露出密密麻麻的“芸”字刻痕。我扑向收音机,在彻底坠入黑暗前,听见三个时空的我们异口同声喊出:“时间锚点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