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作文,程灵均沉默了。
就卷面而言,这篇作文非常漂亮,字迹漂亮清晰,是足以拿满卷面分的好书法。
至于内容。
程灵均想作出客观的评价,但他发现自己很难客观。
因为这让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在程霜降出生之前,程灵均的母亲就已经因病逝世,甚至于,他当年没能去往那女孩儿所在的有着清澈而自由的风的阿勒泰,其中也有一部分照顾生病母亲的缘故。
当时,程霜降的父母从部队里打请假条回来,下午到的医院,那时候,母亲说着感觉自己这两天好多了,让待在医院守了好多天的程灵均回家,明天再来。
当天夜里,她就去世了。
就好像,撑着到最后,只为了再见自己的子女一面般。
回过神来,程灵均发现自己已经对着这篇作文看了十几分钟。
“......虽然全篇没有提到一次侧面,但其实这篇作文写的就是母亲的各个侧面,最后,这些互有矛盾,截然不同的侧面,汇聚成了一个完整的母亲形象,就连最后点题爱意,也是利用的侧面描写。”
程灵均敲击键盘,将一段评论总结输入进电脑里。
这是他们系统的设计,普通的作文自然不需要这般处理,要写这个,就代表一件事。
程灵均要给满分。
对他而言,好的应试作文有两种。
一种是运用切题的论点,新颖的素材,优美的辞藻,稳健的结构写出来的议论文,这种作文也有拿高分甚至满分的,只要不偏题,这样的写法分数低不到哪里去。
可以说,这是凡人通过步步为营构筑的通天塔。
另一种,就是另辟蹊径,要么记叙文,散文,甚至文言文,以一种无法复制的方式写出来的作文,要么低分,要么满分。
这是天才创造的天空之城。
程灵均要求学生们写第一种,但当第二种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这位高三语文组的组长还是忍不住轻叹。
“不知道是谁写的。”
电子阅卷无法看到考生姓名,程灵均不禁好奇。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愣了愣。
“这卷子,该不会是周鹤鸣的吧?”
他有点儿睡不着了。
*
“阿嚏——”
周鹤鸣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感冒了?”
手机里传来陆白的询问。
十二点过后的老破小,就连水龙头滴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可能有人在想我吧。”
周鹤鸣开了个玩笑。
“你别急,我问问程霜降睡了没有。”
“?”
周鹤鸣头上冒出了问号。
不过他清楚,陆白不会做这种事,她就是调侃自己罢了。
“话说回来,你确实挺有天赋的,虽然极度缺乏乐理知识,但对音准的把控很好。”
“这是不是那什么,绝对音感?”
“想太多,我见过有绝对音感的,程霜降算一个,你不是其中之一。”
不知道是不是周鹤鸣的错觉,在和陆白学习的时候,她总是会时不时提到程霜降,就像某种提醒一般。
“你好像对她评价很高。”
“毕竟,只有真正懂的人才能理解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天才。”
“她倒是很期待你的演出的。”
周鹤鸣的手指依旧在练习,他随口说道。
“期待吗?”
陆白喃喃道,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声音。
“还是不要乱用期待这样的词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期待太沉重了,倘若无法完成期待,那换来的就是更多的失望。”
“你这说得,好像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的虚无主义者。”
“说不定还真是。”
“那我问你。”
周鹤鸣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而问道。
“如果一个故事最终只会有悲剧,所有登场角色都会死去,那你还会开始这个故事吗?”
“这问得,就像我会不会看悲剧电影一样。”
陆白似乎轻笑了一声,但语音实在听不清楚那般细微的变化。
“我的话,应该会选择开始吧,毕竟人生本来结局也是死啊,总不能知道自己会死就不活了吧?”
“确实。”
周鹤鸣清晰地感觉到,陆白和他在某种程度上的确相似。
“而且,就算结局注定,但抵达结局的过程还没有知晓,说不定是一段精彩异常的旅程呢。”
陆白似乎凑近了一点儿,那声音,让周鹤鸣想象到少女穿着睡衣躺在床上,拿着手机的胳膊累了之后垂下来的模样。
“说起来,我明年暑假有部剧就有点儿这个味道,讲的是临终关怀病房的护士,你有没有兴趣去剧组看看?”
“真不是缺人打杂?”
“缺人也的确缺人,导演都准备抓熟人来客串了,我就是其中一个。”
陆白似乎有点儿无奈地笑了笑,她似乎翻了个身,大概现在是侧躺着的放松状态。
“编剧老师是崔明,不知道你看过他的《玻璃之花》没有,虽然票房一般,但好歹是院线电影,对了,他是宁江大学毕业的,是你的准前辈。”
“我还没进宁江大学呢。”
周鹤鸣今天和程霜降在家里对了答案,除了作文这种主观性强的题目之外,剩下的正确率还行,估了一下分,大概保底有570分,八十分的目标看起来有点儿难度,但五十分的底线应该大差不差。
“但我总有一种你以后无论如何也会从事这一行的预感,我直觉很准的。”
“那你说说我现在右手拿着什么东西?”
“水杯。”
“......”
周鹤鸣默默放下了刚刚拿起来的水杯。
“其实什么都没有拿。”
“谎言。”
“啧。”
周鹤鸣不禁回头找了一下自己家里的监控摄像头。
“那我也猜猜看你的状态。”
不甘示弱,他手指轻点两下桌子,随后简单侧写。
“你现在靠右侧躺着,手机在右手,正在刷社交软件,左手随意放在床上。”
“......猜错了。”
周鹤鸣听到了翻身的声音。
并非猜错。
“不瞎扯,你练琴去,我们又不是为了闲聊才打语音的,你要闲聊,找程霜降去。”
陆白似乎有些不悦地催促道。
“要不是因为你说的事情我也挺感兴趣,我可不会在半夜十二点还和有女朋友的男生打这么久的语音电话。”
“哦。”
周鹤鸣应了一声,又嘟囔一句。
“没事儿的,反正我又不会喜欢上你,咱们是清清白白的革命友谊关系。”
换做其他女生,周鹤鸣可能真的会更顾虑一些。
但在能看穿谎言的陆白面前,他不用担心无心之言被对方误解为暧昧的试探,不需要考虑对白之间的言下之意,两人之间的关系明明白白。
周鹤鸣自然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
陆白沉默片刻。
然后挂断了电话。
“?”
周鹤鸣看着中断的语音通讯,寻思自己哪句话惹得陆白女士不开心了。
“总不能是最后一句吧。”
他不甚理解。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
【陆白】:困了,睡了,你别多想。
【周鹤鸣】:哦,晚安【表情】
【陆白】:晚安。
陆白回复完,随即翻了个身,右手拿着手机,左手随意放在床上。
“反正......”
扫了眼两人的聊天记录,她轻声嗫嚅。
“......我又没什么好怕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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