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我是我

欒媽輕拍了一下禹宸的手背，終於抽出手來轉身進廚房，不多久就端出一大盤水果，橘子、葡萄、蘋果、還有一小碟她削好的鳳梨塊，細細擺好，還特地在上頭撒了一點梅粉。

「吃一點，補補水分。你臉色還白得跟紙似的。」

一家人坐在客廳裡，電視開著，是某台晚間的新聞綜藝節目。主持人說話聲吵吵鬧鬧，時不時還有觀眾笑聲穿插，電視光映在眾人臉上，像是將這間屋子塗了一層暖色。

欒爸坐在一角，靠著沙發小歇，偶爾咳兩聲，卻不願承認自己倦了。欒媽把水果往他手邊推，他咕噥了聲「我不餓」，但還是夾了一塊蘋果吃了。

禹宸吃得不多，卻接過來每一塊遞過來的水果，無論是欒媽挑的葡萄、欒爸夾的橘瓣，還是欒昭嶽手裡那塊梅粉鳳梨，他都吃得很安靜。

那不是刻意討好，也不是強撐客套，而是在接住這些點點滴滴的溫柔。

等到水果盤快見底，電視裡正播放著一段靈異社會新聞，說是某地又出現「連環冥婚詐騙案」，報導渲染得驚悚又荒誕。

羅慶澤那張碎嘴仿佛還在耳邊吵著「這人八成是個神棍」，林意肯定會嗆聲「別侮辱我外婆的信仰」……禹宸心頭一跳，卻只是微微彎了彎唇角。

欒昭嶽忽然站起來，伸手拍拍他肩膀。

「行了，別靠沙發就當自己好了。洗個澡，換個藥。」

禹宸一怔，剛要回話，就見欒隊眉頭一皺：「我幫你換，包紮我來。你要是再擅自自己動手，醫生說的復原會拖慢。」

禹宸忍不住笑了笑，起身應聲：「是，隊長。」

欒媽跟在後頭喊：「浴室地滑你小心點！欒昭嶽你也給我看緊他！別又讓他撐著逞強！」

當禹宸披著浴巾從浴室出來，身上還有濕氣未乾，氣色卻比先前紅潤不少。他一手壓著腹部的紗布，走到客廳，欒昭嶽已經備好醫療箱坐在那。

「坐下，衣服掀一邊。」

禹宸照做，坐在沙發邊沿，微側著身。欒昭嶽拆開紗布，小心揭開覆蓋的敷料。

當那條槍傷清晰地顯現眼前時，他的手指停住了一瞬，那不是他幾天前親眼見過的樣子。傷口癒合速度太快，血色乾淨得像已過去數週，甚至連創口邊緣的青腫也幾乎退盡。

「……這恢復速度，是打了什麼增生針？」他壓著聲音問，語氣低沉，似乎只是例行詢問，實則眉心微蹙，眼神裡已藏不住一絲細微的警惕與困惑。

「體質比較特殊。」禹宸語氣平靜。

這話說得太自然，也太不自然。

欒昭嶽沒有馬上接話，他只是繼續手上包紮的動作，卻在心底迅速地撿起一連串細節，那晚搶救時醫生說他極有可能撐不過今夜，結果三天就轉危為安；甦醒後反應過於沉穩，像是經歷過無數生死；而現在，這副「像是換了一個人」的氣場與身體恢復……

他按住最後一層紗布時，指節微微收緊了一下。

他從不是多話的人，但這些天的疑問堆得太多，他終於還是問了。

「徐禹宸，我只問一次，你，還是你嗎？」

那聲音低得近乎壓抑，像是一種試探，也像是一種強迫自己接受的確認。他不是沒察覺，他只是一直不願意去證實某種可能。

因為一旦證實了，那就是另一場失去。

禹宸一瞬間沒有回應。他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那雙眼睛裡藏著太多情緒：懷疑、擔心、憤怒、還有一絲不願相信的脆弱。

他終究還是點了點頭，語氣不急不緩。

「我是我。」

欒昭嶽收起醫療箱，神情依舊凝重，動作卻格外仔細。他把所有紗布、碘酒、繃帶一一歸位，確保每一樣都沒落下。

「先別想別的，好好休息。」

他語氣不重，卻帶著一種沒說出口的壓力，像是剛才那句「你還是你嗎」還在他心底發酵。

禹宸沒有多言，只是點了點頭。

欒昭嶽起身，走到門邊，回頭又看了他一眼，才低聲道：「有事叫我。」語畢，輕輕掩上門。

房間陷入靜謐。

電視聲、廚房水聲、家人交談的呢喃聲，全都像被關在一道牆之外，只餘下一室昏黃燈光與濃稠的夜。

禹宸靠在床頭，將外套搭在椅背，靜靜吐出一口氣。他體內靈息尚未調順，玄識在槍傷周圍盤旋，像是細細縫合裂隙。

他剛閉上眼，房間溫度忽然下降。

窗戶沒開，卻有一股陰氣從牆角緩緩浮出，淡淡的沉香氣息混著死灰味，一縷輕煙自床尾飄起，在空氣中勾勒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欸！才剛回家吃完飯，你就想休息啦？」

禹宸睜眼，視線一轉，便見文彜身著冥司官服，半倚在書桌邊，正翻著一張泛黃的冊頁，一邊用指尖敲著書脊，一臉嫌棄地看他。

「我跟你講啊，你今天這場戲演得還不錯，我家那邊的陰差都哭了，說『太感人了，這借命人值了』。」

「……你來幹嘛。」禹宸低聲道。

文彜一挑眉，笑得一臉無害：「發工作單囉，冥司第一份觀察任務，正式下達。」

「三日內，你要進行一次『人間靈異事件直播』。地點、人手、平台我都幫你安排好了，你只要準時上工。」

禹宸：「……直播？」

文彜笑：「對，這年頭嘛，冥司也得與時俱進。」

「你要是做得好，魂體穩定度上升、陽壽鍊得更久；要是搞砸了嘛…」他笑容忽轉冷冽，語氣輕飄飄：「那我可就要請人來抄你家戶口咯。」

他說著，從袖中抽出一頁泛黃的紙，啪地攤在書桌上。

那張紙看似破舊，邊角燒焦，正中央卻印著一個朱紅色的「借命令」篆字，下方用濃墨寫了幾行字：

【觀察任務第一案】

【執行形式：公開直播】

【靈異等級：乙上】

【事件類型：冥婚詐騙引發異感殘留】

【發生地：南城・長川巷一帶】

【限時：三日內完成初探，酌情進階】

「……冥婚詐騙？」禹宸低聲唸出，眉頭微挑。

文彜點點頭：「今晚上你家那台綜藝新聞不是播了嗎？那就是這次的案源。這起事件本來只是冥司下屬地方陰差備案的小案子，但它處理了三次還未平息，陰氣越積越重，已經逼近界限。」

他手指一敲桌角：「現場屬於複合型地縛靈盤，疑似有人以假冥婚為名，實則祭煞聚陰，且用的不是普通供品，而是生人情緒。」

禹宸眼神微冷，已然意會：「詐騙的是活人的執念。」

「不錯。」文彜露齒一笑，「還好你前身是玄門掌門，腦子比一般借命人快多了。任務嘛，不難。你只要下場走一遭，把氣場壓穩、把話講清楚、把直播開好。」

「直播當晚，冥司會協調一名引路者接應你。陽間平台則會同步打開熱點引流，保證有人看、保證有反應。」

「你要做的，就是讓他們信你。」

他語氣忽然一沉：「讓陽人知道你能壓鬼，讓鬼知道你能護陽。信則魂鍊，鍊則命固。這場直播，是給你修補命燈、也給你立足陽世的試金石。」

「你有三天時間準備，第三夜入場。」

禹宸默然片刻，最終點頭：「好。」

文彜這才收起笑容，輕聲道：「別死在第一場就好。借命人一換再換，很煩的。」

話落，他袖袍一轉，連人帶煙霧一起融入牆角虛影，只餘下那張任務單，孤零零地躺在書桌上，字跡沉穩，彷彿仍在隱隱透出血氣與陰煞交織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