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砝码的代价

  • 青史燃天
  • 迢木
  • 2248字
  • 2025-04-29 08:54:57

黄巢站在卡美洛特城堡的城垛上,凛冽的寒风卷着浓烟与灰烬掠过他的青衫。他低头凝视着掌心的两包药粉——一包碧绿如初春新叶,一包猩红似凝固的鲜血。

“选择?”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这世道何曾给过凡人选择的机会。”

他猛地扬手,两包药粉同时抛向空中。

毒随风散,救似火燃。

翠绿色的解药粉末在风中舒展开来,如同神明降下的甘霖,飘向贫民区那些咳嗽不止的妇孺。而猩红色的毒粉则化作无形的薄雾,悄无声息地渗入圣殿骑士们的铠甲缝隙。

起初,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圣殿骑士们仍在忠实地执行主教的命令,火把高举,将一座座茅草屋顶点燃。浓烟之中,一名骑士突然停下动作,铁手套不自觉地抓向自己的咽喉。他的面甲下传来“嗬嗬”的喘息声,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掐住他的气管。

“怎么回事……?”他慌乱地扯下头盔,露出涨得通红的脸庞,一道黑血从嘴角缓缓渗出。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整整一队的骑士接连跪倒在地,他们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咳出的血沫中混杂着细碎的肉块。

“是毒……那个东方巫师!”有人嘶吼着,染血的剑锋直指城墙上的黄巢。

黄巢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右眼的浑浊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般扩散开来。

年轻的骑士名叫加雷斯,是圣殿骑士团最年轻的成员。三天前,他刚满十九岁,主教亲手为他戴上绣着金色十字的白色披风。那时,他虔诚地跪在教堂彩绘玻璃投下的圣光里,发誓要用生命守护主的羔羊。

而现在,他的肺部正在融化。

“咳……咳咳……”

加雷斯趴在地上,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大块暗红的血肉。毒粉腐蚀了他的气管,呼吸时能听见液体在胸腔里晃动的声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贫民区爬——或许是看见了那个躲在断墙后的棕发女人,她怀里抱着的小女孩,像极了他死在去年冬天的妹妹。

“主啊……”

他的铁手套早已脱落,指甲在泥土中犁出五道深沟。有根手指的指甲掀翻了,但他感觉不到疼。毒素正在侵蚀他的神经,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身后的石板路上,拖出的血痕里混着细碎的肺叶残片,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废墟里的女人紧紧搂着孩子往后缩。小女孩从母亲臂弯间露出一只眼睛,那眼神让加雷斯想起妹妹临终时——同样的恐惧,同样的不解。

“我只是……”他又咳出一口血,这次血沫里浮着气泡,“奉命行事……”

主教说过,这些贫民是神弃者,他们的病痛是上帝降下的惩罚。可当他看见教士们把染病的流浪儿锁进谷仓活活烧死时,圣典上的字句突然变得模糊不清。

“丽兹……”

他妹妹的名字混着血块滚出喉咙。去年瘟疫最严重时,才十二岁的丽兹高烧到说胡话。教会的医师掀开被单看了一眼她胸口的黑斑,就划着十字退出房门。那天夜里,加雷斯偷了教堂的圣油为她涂抹,却看见妹妹的皮肤在他指下溃烂剥落。

小女孩突然挣脱母亲的手,往前爬了两步。加雷斯看见她赤脚上沾着泥巴,左脚小趾缺了半截——和丽兹一模一样。

“别过来!”女人尖叫着拽回孩子。

加雷斯的手指抽搐着往前探,铁甲护腕刮擦地面的声音像垂死野兽的呜咽。他的指尖终于碰到小女孩的鞋尖——粗麻布鞋面上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和丽兹最后穿的那双一样。

剧痛突然席卷全身。加雷斯听见自己脊椎断裂的脆响,像他第一次练剑时被教官摔在地上的声音。他的手臂砸落在地,飞溅的血珠有几滴沾到了小女孩的裙摆上,立刻腐蚀出焦黑的洞。

黑色砝码轰然坠落。

与此同时,一缕微光从骑士的尸体上缓缓升起,在半空中凝结成透明的砝码,静静悬浮于天秤之上。

那是“透明砝码”——一个本该屠戮无辜者,却在生命最后时刻忏悔的灵魂。

黄巢突然感到腕间传来灼热的刺痛,低头看去,皮肤下那行“冲天香阵透长安”的诗句竟渗出了细密的血珠。

“呵……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光明。”他喃喃自语。

贫民区里,喝下解药的病患们很快退去了高热,皮肤上的溃烂也开始结痂愈合。这个消息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数百人发疯似的涌向城堡,伸出的手臂如同枯枝般颤抖:

“再给一点!我的孩子还没喝到!”

“求求您,我父亲快要死了!”

黄巢冷眼旁观着人群推挤、撕扯,就像在看一群饿极的野兽。有人被推倒在地,转瞬间就被无数双脚踩过;有人刚抢到药瓶,就被身后的人一刀捅穿了肚子。

——这场景,和当年的长安城何其相似。

“都住手!”一声怒喝如惊雷炸响。

亚瑟王冲入疯狂的人群,石中剑甚至没有出鞘,只用剑鞘击退那些失去理智的抢夺者。他弯腰抱起一个被踩断腿的孩童,却被汹涌的人潮撞得踉跄后退。

“退后!排队领取!”兰斯洛特高声呼喊,但他的声音完全淹没在嘶吼声中。

一块石头破空而来,重重砸在亚瑟王的额角,鲜血立刻顺着他的金发滴落。可他仍然死死护着怀里的孩子,直到被人潮彻底吞没。

白色砝码剧烈震颤,重量骤减。

黄巢站在高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看啊,这就是你要拯救的人。”他体内的帝王人格在他耳边低语,“给他们一线希望,他们就会为了一口药变成野兽。”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个被亚瑟王护在怀里的孩子时——那孩子正死死抓着国王的披风,眼泪和血污在脸上糊成一片——他的左眼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广明元年的长安城外,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蜷缩在尸体堆里,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麸饼。

“……该死。”他咬紧牙关,攥紧了腰间的药囊。

虚无之中,巨大的天秤开始缓缓倾斜。

黑色砝码在不断堆积——圣殿骑士的死亡、贫民的暴行、亚瑟王的重伤……

但透明砝码也在悄然累积——骑士临终的忏悔、孩童抓紧亚瑟王披风的手、甚至是黄巢那一瞬间的动摇。

“还不够。”冥冥之中,似有人在低语。

黄巢的右眼已经完全被浑浊吞噬,脸颊上浮现出细密的龙鳞。他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异变的手掌,突然笑了。

然后他看见,那一袭麻衣向他冲来。

于是,他纵身一跃,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冲向那片混乱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