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林楠之愿

刘德行大惊:“贤弟,怎会如此?到底发生了何事?”

张明就把今天下午在东泰村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刘德行夫妻听得啧啧称奇。

屏风内,孙淑容道:“原来陈娘子还有如此神算之能,奴家没与你同去,错过多好的热闹,可惜呀可惜。”

她看看林楠与刘欣然,又道:“一个神算,一个神医,刘小娘子是神工,奴听说木匠兄弟逢人就讲,小娘子必是鲁班爷爷的妹子转世,能做天底下所有工匠的师父。”

她冲屏风外说道:“郎君好福气啊。不过郎君也是神,到长安后种下那土豆红薯,郎君就是神农,呵呵。”

众人都笑了起来,刚才紧张的气氛稍微轻松了些。

刘德行说道:“贤弟,陈娘子以惊世之神算,揭穿王家欺骗灶户之事,令人解气得紧。王家势力再大,也奈何不得贤弟,今后你们就要去京师,他家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诸位娘子请放心就是。”

他想起了张明那句话,又有些紧张:“贤弟,你说什么计划,还不死不休,这话怎么讲?”

张明道:“仁兄,你先说说王家之事。”

刘德行说道:“愚兄到即墨上任只有数月,对这个北海王氏能了解的也不是很多,贤弟姑妄听之。”

北海是汉朝的郡名,辖区范围与大唐的青州基本差不多。这个王氏家族,世代居于北海郡密县,家中从北魏时就开始经商,主要做海盐与粮食生意,十分豪富。

又注重与官府结交,且培养子弟读书,也出过一些官员,但最高也就是州郡别驾、长史之类的,刺史都没出过,更无朝中要员。

张明听明白了,就是说,这个北海王氏,是个地方世家豪族,其影响力限于胶东一带,他算是松了口气。

但与他想的差不多,王家主营海盐,与他的计划正好冲突。

如果自己搞出晒盐法,产量大升,成本大跌,价格就可以一路降下来,既让大唐人民吃上低价盐,也能让自己积累财富。

但这就与王家产生了根本的矛盾,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要考虑周全才行。

等刘德行说完王家的大概经历,张明问道:“仁兄,如今朝廷对于盐业方面有何政策?”

刘德行一呆:“盐业政策?没有什么政策啊。贤弟是说专卖与征税吧?贤弟有所不知,国朝轻徭薄赋,予民利益,既不施行盐业禁榷,也不征收盐税,无论井盐、池盐,还是海盐,皆由民间自营。”

其实张明是知道唐初没有盐禁与盐税的,他是要向刘德行这个大唐官员最终确定一下。

一般认为,中国的盐政开始于春秋的齐国管仲时期,历经秦汉直到南北朝结束,历代都施行盐禁与盐税制度,只不过管控力度与税率稍有区别。

开皇三年,隋文帝下诏,“除禁榷,通盐池、盐井之利与百姓共之”,既不行官卖,又免征盐税,实行无税制。唐朝建立,相沿不改。

这是多好的以盐致富的时代啊!

刘德行打断了张明的沉思,问道:“贤弟,你问盐政作甚?你方才说有什么计划,一旦实施,可能要与这个北海王氏不死不休。那王家就是经营盐业,莫非贤弟要做盐业生意?”

他见张明的表情似乎是这个意思,就苦口婆心劝道:“贤弟,你是要入朝为官的,要居住在长安,管不到即墨。愚兄也不会长居此地,照顾不来呢。”

“贤弟见驾之后,陛下会封你官爵,依愚兄思虑,最低要给你县公爵位,职事官也不会低于四品,还会缺了俸禄钱财?何苦在这即墨小县,与王氏争抢些许蝇头小利?”

张明微微一笑:“仁兄,假如这盐利不是蝇头,而是狮子头,大象头呢?”

次日一早,林楠、陈墨和刘欣然相继起床,做完个人卫生,回到正屋泡茶喝。

刘欣然探头望望东屋:“姐,这个懒虫还睡呢,把他喊起来,一会得去吃早饭了。”

陈墨笑道:“你去喊呗。”

林楠道:“别喊了,让他多睡会吧。昨天白天跑了一天,晚上和刘县令两口子谈了那么久,回来咱们又商量到半夜,你姐夫够累的。”

刘欣然道:“楠姐你以为我会真喊他啊?叫我喊我都不喊。”

东屋里,张明已经醒了,他躺在床榻上,双手托着后脑,两眼望着房顶。

昨晚在三堂,他把晒盐的大致流程,需要的人手,亩产量与年产量,告诉了刘德行。

其操作之简单,成本付出之低,产值之高,利益之巨大,让刘德行心神激荡,呆愣了半天。

屏风内的四位女听众中,林楠、陈墨和刘欣然也怦然心动,她们虽然来自后世,原来也不了解制盐过程,但对盐业的利益之大,是大体知道的。不是都说两淮盐商富甲天下嘛,连乾隆老儿都说,富哉商乎,朕不及也。

孙淑容就更不用说了,听得面色潮红,激动不已。她是中等世家出身,所谓世家底蕴,除了以经学诗书教育子弟之外,还需要大量田土资财用来维持,这个道理,她怎么会不明白?

刘德行安静下来,又问贤弟打算如何运作,张明就把他的海盐大计,和盘托出。然后刘德行又问了一些细节,说考虑一夜,明天再答复贤弟。

张明当然理解刘仁兄的迟疑,越是有巨大的利益在眼前诱惑,越要慎重对待,这不是儿戏,搞不好要搭上仕途前程甚至身家性命。

陈墨走了进来,推他一把:“起来吧,阿俭来请吃饭了。”

吃完早饭,四人回到寅宾馆。

刘德行也未提到昨晚之事,说还有政务要处理,贤弟先回去休息。张明也不多问,告辞离开,他发现刘仁兄与孙娘子眼中布满血丝。

刚坐下看了会《古今乐录》,阿勤从门外跑来:“郎君、娘子,门口值守白直说,有一家父子过来,请见林娘子。他家新妇就要临盆,求请送子观音娘娘,能否过去看看。”

林楠放下手里的《说文解字》,问道:“他家新妇难产吗?”

阿勤说道:“好像不是,看白直那样子,应当不甚着急。”

张明一瞪眼:“不是难产找林娘子作甚,添什么乱?”

阿勤缩缩脖子。

林楠说道:“阿勤,你去把那父子请来,好好说话,别吓到他们。”

不一会,阿勤领了那对父子进来,来到正房门口,父子二人扑通跪下。林楠皱皱眉,吩咐阿勤,把他们扶起来。

林楠问道:“你家新妇什么情状?”

那父亲战战兢兢道:“回,回娘子,天明时小人家新妇喊着腹痛,儿他母说八成是要生产,小,小人就和儿子来请娘子。”

林楠又问:“去叫稳婆了吗?”

那父亲答道:“小人未去。那稳婆学艺不精,害了几个产妇与婴儿,小人怎敢再去找她?”

张明小声道:“麻烦大了吧,楠姐仗义出手,这不后遗症就来了,感冒咳嗽不找大夫,来找专家了。”

林楠瞪他一眼,张明学着阿勤,也缩缩脖子。

林楠道:“那好,我这就过去。叫你家儿子,去喊两个人,一是东市药铺谭先生,二是那个稳婆,都喊到你家里。”

那儿子说道:“娘子,小人这就去喊谭先生,可是为甚要喊稳婆?有娘子去,还要那个老虔婆作甚?”

林楠道:“叫你去你就去,不喊稳婆,我也不去。”

那父亲给了儿子一巴掌:“混账东西,菩萨娘子发话,你还敢打问?快滚去叫人。”

林楠戴上幂篱,把急救箱交给张明。

刘欣然吵着要去,陈墨也要跟着看热闹,二人都拿来幂篱。张明道:“你们都是闲的,啥事都要跟着,难不成还能管你们一顿酒席?”

刘欣然笑道:“怎么不管酒席?老顾家都请我们好几顿了,算算十天八天就满月了吧,还能再混一顿。”

张明心道,他家孙子满月酒,估计你喝不上了。

阿勤和三品看家,四田驾车,张明也不骑马,屁股蛋大的即墨城,走走就好。

孙淑容又携儿带女来串门,一听林娘子又要出马,二话不说,同去同去,吩咐一声阿叶快去取幂篱,然后挤上马车。

等马车到了产妇家,不出所料,即墨的闲人们,又围满了院里院外。

老医师谭祐已等在那里。他这些天去拜访过几次林楠,先是想请教她剖腹取婴缝合伤口的原理,林楠也不厌其烦向他解释,听得谭祐连声感叹,林娘子所谓外科医学之道,神乎其技。

又聊到了中医内科儿科,林楠的一些见解理论,也令这个浸淫了半辈子医道的老医师,敬佩万分。

有一次谭祐又来拜访,吞吞吐吐说起,最近那个稳婆日子不好过,她不合在顾家店中口吐狂言,顶撞林娘子,被林娘子当众打脸,那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但是这样一来,她出门都会被人吐口水,更没人敢找她接生。可这即墨城和附近乡下,就没几个像样的稳婆。林娘子早晚要离开这里,如果稳婆名声再这么臭下去,以后产妇接生之事如何是好?

林楠答应谭祐,离开即墨之前,会帮稳婆重塑权威。这是没办法的事,稳婆难找啊,技艺精湛的稳婆就更如凤毛麟角。

那稳婆也来了,又激动又惭愧,当众以弟子礼给林楠叩头,谭祐充当见证,林楠也受了这一跪拜。

这家产妇很正常,林楠在旁指点,稳婆动手,不到中午就顺利接生。

林楠收下产妇家的谢仪,给了稳婆,这是她的正当收入。

回去的路上,林楠没上车,她和张明并肩走着,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张小弟听:“大唐人民艰难啊,产妇死亡率高,婴幼儿夭折率也高,我一个人能救几条命?如果到了长安,要是能办一所学校就好了,专门传授产妇护理接生和婴幼儿治疗保健知识,培养这方面的医生。”

她顿了顿,语气充满坚定:“我愿为之付出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