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镇野现在就是个目不能视、耳不能听的盲人、聋人。
幻觉幻听对他再无任何作用。
他扶着岑书的肩,跟着对方走走停停。
他能够从岑书身体的震动频率、步伐移动,感受到对方起起伏伏的情绪,但无论如何,只要岑书还站着,那么便说明后者没有崩溃、没有倒下。
钟镇野紧紧闭着双眼,他现在唯一能看见的,只有黑暗中跳动着的血红倒计时。
【00:32:41……】
时间,快要过半了。
忽然,钟镇野身子一紧,仿佛有了某种第六感般,微微一侧身——同一刹那,一股强大的力量刮着他肩头掠过,带来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他用力皱了皱眉。
女人影子和其他影子的搏斗,还未结束么?
也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搭在岑书肩上的手,突然被捏了捏!
钟镇野心头一顿!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也是幻觉?毕竟他是真实感受到幻觉带来的触感,但很快,他便吐了口气,睁开了眼——阴影若要搞自己,不会等到现在。
果然,睁开眼后,他清晰地看见,正是岑书另一只手搭了过来。
周围不再无边黑暗,月光不知何时洒了下来,照在岑书煞白如纸的脸上——他正转过头,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只不过钟镇野听不见。
不过,没关系。
钟镇野读懂了对方的唇语:“好像,没有幻觉了。”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开始打量四下环境。
这里,是厂房废墟的顶楼边缘,月光投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宽,几乎铺满了整个顶楼平台,当然,这些影子此时,并不安份。
影子如沸腾的墨汁般在顶楼平台疯狂涌动!
它们没有厚度,却像活物般在地面、墙壁上撕扯纠缠,无数道漆黑的爪痕在混凝土表面炸开,碎屑四溅却又诡异地寂静无声。
钟镇野看见两个影子互相绞杀时,地面突然凹陷出一个人形轮廓;另一处墙面上,三道平行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听戏的人怎么能聋了呢?”
就在这时,那个阴柔的男声突然刺入钟镇野的耳膜!
钟镇野被刺聋的耳朵剧痛起来,那声音像是隔着一层腐臭的积水传来,直接在他颅内回响着,极为难受!
他痛得抱住了脑袋,还没来得及反应,两缕发丝粗细的黑影便从周围黑暗中分了出来,钻进了他的耳道!
那冰凉滑腻的触感一路钻进鼓膜,随后化作滚烫的灼烧感!
钟镇野立即意识到了,对方,竟然在帮自己恢复听力?!
听觉恢复的瞬间,女人影子的尖啸声几乎震碎他的颅骨:“快走啊!”
钟镇野猛地转头,看见那道女性轮廓从黑影堆里暴起。
她的长发如刀锋般扫过地面,所过之处混凝土像豆腐般被切开,向岑书扑来:“快走!!!”
就在她即将扑到岑书面前时,无数绳索般的黑影突然从地面弹射而起,缠住她的四肢、脖颈、腰腹,将她狠狠拽回地面!
“啊啊啊——!”
女人影子的尖叫声里混着骨骼断裂般的脆响。
那些黑影化作的绳索开始收缩,将她四肢拉成扭曲的大字形,她的身体被扯得变形,却仍在挣扎:“阿书!快走!别看他给你的——”
黑影组成的绞索突然勒紧她的咽喉,将后续的警告掐断在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里。
“你怎么,不问问他……”
阴柔男声响起,带着一股愉悦与欢快:“看见了什么?”
钟镇野扭头看向岑书。
岑书双眼通红,泪水在月光下泛着血丝:“我看见自己在纺织厂当管事的每一天……”
“我在工作,我也在帮唐安偷偷往外运枪支武器,可那些场景里,全都没有雨棠……不,不对,有她!只是,她为什么一直躲在阴影中?”
“第一次,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她却扭头就跑……我跟着她,跑遍了整个厂区……”
“最后……最后我明明看见她往顶楼跑……可我追上来……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死死盯着平台中央被钉在地上的女人影子。
她的挣扎越来越微弱,身体正被那些黑影绳索慢慢拉长、变形,像一块正在融化的沥青。
“呵呵,呵呵呵呵!”阴柔男声发出指甲刮在黑板上一般的笑道:“岑书,你还没明白吗!”
女人影子挣扎得更加厉害了、几欲癫狂,却始终无法挣脱,甚至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下一瞬,周围黑影骤然收缩!
它们像被无形的手攥紧的黑色绸布,瞬间绷直、凝固,它们从地面剥离,化作无数尖锐的钉子,将女人影子钉死在水泥地上。
很快,更多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在月光下扭曲、凝聚,最终形成一个高瘦的男人轮廓。
他的边缘泛着不自然的波纹,仿佛随时会溶解在夜色里。
钟镇野看着这一幕,瞳孔在震动,呼吸都几乎凝固!
影子,都化成了人形!对方究竟有多么强大?!
“回过头。”黑影缓缓开口,阴柔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嘲讽:“看看楼下是什么。”
钟镇野感到岑书的身子猛地僵住。
他们同时转身,从顶楼边缘向下望去——月光惨白,照出地面上一个小小的身影。
女孩四肢扭曲、穿着洗得发白的麻布衣,粗辫子散开,她躺倒在血泊里,像一朵凋谢的花,即使隔着四层楼的高度,那股浓烈的怨气仍扑面而来,刺痛眼球。
七年前的尸体当然不会留存至今,这也不过是个幻象。
“雨、雨棠?”
岑书却无法再挪开视线,他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半个身子探出平台,手指在水泥边缘抓出几道血痕,神情变得茫然,甚至好像已经没有了痛苦的力气。
黑影发出愉悦的叹息。
它缓缓靠近,仅仅是这样,便已经让钟镇野手中的山鬼花钱烫到要烙进肉里,全身皮肤更是像被针扎一样痛!
黑影笑道:“想起来了吗?她根本没有爱过你,一切,都是你的想象。”
岑书颤抖着回头,看见的,是黑影那张渐渐清晰的脸:“也是你——亲手把我从这里推了下去。”
无数黑暗仿佛瀑布般从它身上剥落,在四面八方化作一个又一个站立的漆黑人影,它的黑暗终于不再如此浓稠。
在这一刻,它的声音不再是男声,而是转化为与那股阴柔符合的女声。
它的身影、面孔,也终于清晰。
这根本不是个男人。
它……才是雨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