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09:21分，冬日的晨雾还未散尽。
商务车碾过杭城郊外的柏油路，轮胎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混着暖气出风口的嗡鸣，在车厢内织成一片昏沉的倦意。车窗上凝着薄霜，慕云的呼吸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朦胧，隐约映出后座几个同事歪头打盹的影子。慕云的视线，在某个影子上悄悄多停留了一会儿。
路过径山时，车内有人提议去径山寺拜佛，获得了全车人的赞同。提议的是新来的同事小郭，嗓音还带着熬夜后的沙哑。老板兼任司机，闻言猛打方向盘，轮胎擦过结冰的路肩发出刺耳声响，惊醒了后排打瞌睡的几人。慕云下意识攥紧座椅扶手，手背青筋微微凸起——多年乘车习惯让他始终对山路心怀警惕。
换乘景区大巴时，慕云是最后一个上车的。车门闭合的刹那，冷风卷着山间竹叶的气息扑进车厢，他嗅到一丝熟悉的柑橘香水味。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空着，旁边坐着的正是他方才在车窗上悄悄留意的影子——那个多次出现在他梦中的人。
所有人坐好，慕云帮她系好安全带，金属锁扣“咔嗒”一声，“哎呀，我给忘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忘了系安全带，向慕云露出一个暖暖笑容。慕云笑着摇摇头，示意没事，然后系好自己的安全带。
司机大哥一脚油门，出发。
景区大巴在盘旋的山路上疾驰，每逢大的转弯，肩头总会传来温润的触感。她的羽绒服压过来，带着淡香。慕云也不知道，为何隔着厚厚的羽绒服，自己还能有温润这个感觉，大概，只是因为那触感来自于她。
她正在和相邻座位上的同事，聊着昨天滑雪的快乐体验。
慕云听着她的声音，轻快的尾音像雪粒溅在暖气管上，噼啪炸开细小的欢愉。有一缕她的长发，被窗外的山风吹着，飘到了慕云的脸上。发丝扫过鼻尖的瞬间，淡淡的清香，从那发丝上传来。慕云强忍着心底的不舍，抬手把那缕长发，轻轻捋到了一旁，他可不想被其他同事看出什么，当然，也不想被他们看成变态。指节蹭过她羽绒服领口的貂毛，泛起静电般的酥麻。
扭头望向窗外，现在是冬天，但山间的竹林依然一片苍翠，竹叶尖上的晨露，折射出碎钻似的光，看上去让人心怡。江南的冬天，没有萧瑟。
又是一个向右大转弯，她的半边身子在惯性的作用下，紧紧贴着慕云。羊绒手套下的指节抵住他大腿外侧，隔着牛仔裤布料传来灼人的压力。慕云回头看向她，只能看到一个侧脸。鼻梁被阳光勾出纤细的金线，唇釉是玫瑰豆沙色，微微晕出唇线。她依然在和旁边的同事说着话。
慕云突然有一个很阴暗的想法，这时候，如果突然发生一场车祸就好了。
这个念头如毒蛇吐信，猝不及防钻进慕云脑海。他盯着窗外深渊般的竹林，想象钢铁与岩石碰撞时爆出的火花，会否比年会那晚的烟花更绚烂——那样就能永远封存这份温存，不必再在晨会时偷瞄她握笔的指节，不必再为团建分组患得患失。
而结果无论是生是死，她都在自己的触手可及的地方，沾染了她和自己两个人血液的冻土，会开出耀眼的彼岸花，应该是美丽的。
当山顶的钟声穿透云层时，慕云被自己的妄想惊出一身冷汗。掌心在牛仔裤上蹭出湿痕，他庆幸今天穿了深色外套。
平安到达了山顶。一行人下车向径山寺出发，慕云习惯性的走在了最后面。
今天的天气很好，山顶的空气也很好，头顶上有蓝天白云。慕云印象中，在杭城十年了，能看到蓝天白云的次数，委实不多。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有山风吹来，不冷，很舒服。
慕云一边享受着阳光和山风，一边有意无意留意那个身影。
其实很好找，尽管大家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但她的身姿真心当得上曼妙一词，羽绒服腰带勒出的弧度，让他想起昨夜宴会厅穹顶下垂的水晶吊灯——都是令人屏息的危险曲线。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任何人，心里如果长久藏着一个人，都能从人群中一眼锁定心底的那个人。
她走在人群中间，和海棠走在一起。海棠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她哈哈大笑。笑声惊动檐角铜铃，慕云数着铃铛摇晃的次数，心情不自觉的又好了一些。
慕云忘记自己第一次梦见她是什么时候了，但自那以后，她就频繁出现在自己梦中了。因为是梦，所以内容也是千奇百怪，但归根，都是源自于他自己平时潜藏的一些痴想。
和她相识，是七年前的事情。
慕云入职的时候，她就在了。那会公司人很少，除过老板娘两口子外，就是她，加上刚入职的慕云，四个人。现在，公司全职兼职加起来，五六十号人。这中间，有人走，也有人来。她一直在，慕云便也一直在。
最初的相识，并没有太多的故事，也没有太多的其他情绪，仅限于同事间的日常相处。慕云现在能想起来的并不多，只有一件事：
某次她出去培训，一连三天都没看见她。第四天到公司时还没有她的身影，随口问了老板娘一句她啥时候回来，然后就听到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找我干啥?想我了?
慕云扭头看着她从门外进来，笑颜如花。
慕云记得，当时自己应该没有回答她的调侃，只说了句：你回来了！然后两人各归各位，开始忙碌。
所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越来越在意她的呢？慕云在心底问自己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寻找答案，耳中便传来她的声音：“待会进了庙，你准备求什么呀？”
慕云闻言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她，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山风扬起她的秀发，她正笑吟吟的看着慕云。
天空中的云彩在发光，她也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