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侠道霸道

当发现这场比武是一场牌局，陈青云的心态就发生了转变。

一步步夺得胜利的过程变成收集谈判筹码的过程。

明月本该是他的王炸底牌。

但现在看来，这张王炸能不能打出来，是存疑的。

拔得头筹后。

独孤堡内立时喜庆起来，盛宴开席，招待来宾。

陈青云这个所谓“新姑爷”在诸多武林人士艳羡目送下，被一帮子花枝招展的婢女簇拥着去后堂筹备婚仪。

婚礼就在今日黄昏。

就很急。

离了校场，待周围清静下来，陈青云叫住这帮子拥簇他的婢女，止住身形：“我要见代城主。”

“...姑爷，良辰吉日——”

陈青云坚持：“烦请禀告，我要见代城主。”

似乎早有准备。

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很快止住。

只不多时。

自有人来领路：“请随我来。”

沿着一条幽静的小路深入庭院。

数墙之隔，隔绝独孤家堡现下前厅热闹喜庆的喧嚣宴席。

在家堡深处，一僻静阁楼前。

代理城主明镜似乎已经等了有一会儿：“新姑爷不去准备婚仪，却要见我，所为何事？”

陈青云开门见山：“明姥姥，恕晚辈无状，敢问那位独孤梦月小姐，是明月吗？”

明镜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她看过来，满脸审视意味，“陈青云，我问你，你愿意为明月付出多少？”

这种话术就是典型的套，陈青云跟着明姥姥的套路走到现在的局面，已经自觉攒够了筹码，不打算还继续往套子里钻，被牵着鼻子走。

关系切身原则性问题时，陈青云其实并不愿意为明月付出更多——再怎么也是吃过见过的现代人，又早过了为爱痴狂的年纪。

非要说起来，走到现在，是权衡利弊过的结果。

审视内心。

陈青云窥见内心深处，明月是一个令他颇有好感的女子。

可在他更冷血的理性认知中，其实更多是把明月当做是一张足以让他在风云世界改变局势的底牌。

人设这种东西确实有用，因为就连明姥姥这样对外人很少报以信任的人，也会被表象欺骗，和陈青云这样工于心计的人讨论爱情和付出。

可惜。

陈青云不打算继续顺着她的套路走。

他答非所问。

“不瞒您说，明镜姥姥，来无双城的一路上，我都在想如果独孤梦月小姐就是明月，我该怎么做才能解救她。是的，我说的是‘解救’。”

陈青云表情肃穆下来。

“陈某不敢说尽知明月姑娘所思所想，却知她内心决计挣扎破碎，刀割淋漓，才会答应成为‘独孤梦月’，像个待人挑选的笼中雀一样承下比武招亲。即便如今是在下走到比武的最后。可您觉得这是她要的吗，这是我要的吗？”

“还有您，明姥姥。如今天下会天霜堂、飞云堂毕至，流血冲突就在眼前，无双城局势危如累卵。您即位代城主，内不齐心，外有强敌，值此内忧外患，危急存亡之秋，正该稳重。怎么却把无双城的安危视若儿戏？”

“...”陈青云的诘问让明姥姥黑下脸来，“陈青云，你到底想要什么？无双城、明月，只要等下你们完成婚仪，就都是你的。多少人梦寐以求，可你却要跑来质问我这些？”

“我想知道，是什么给了您底气行此冒险之举？是剑圣？”

“这等宵小何需剑圣？”明姥姥也不藏着，干脆说道，“有你和明月的倾城之恋在，谁敢觊觎无双城，别说两个天下会堂主，即便雄霸亲至又如何？”

还真是不出所料。

实话说，如果不考虑这世界风云和雄霸有天命加身的话。

可操作性很大。

倾城之恋，剑廿三。

可一番自我审视下来，陈青云合理怀疑，不使用“明月-倾城之恋”卡牌的情况下，他未必能和明月施展出倾城之恋。

剑圣只有一次剑廿三。

而他和明月，可能只有两次倾城之恋。

大招用完之后。

若天命不在，风云、雄霸皆未损分毫，那么接下来便是万劫不复。

陈青云不怀疑，对很多人来说，触发倾城之恋所需要的“爱情”是何其简单的一个条件。这他妈的不是白给？

可陈青云自己清楚，对他来说，这条件苛刻至极。

他不否认自己对明月有好感，但这种好感甚至没有他以前经历的亲密关系深。

打一穿越，那些在现代情感束缚已然被尽数抛在脑后。

由此可见陈青云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是那种在感情上最经不起“试探究底”的人。

试出来的结果往往令人大失所望。

他本质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是相对底线设置的稍微高一点。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有对明月有愧疚。

因为即便感情不深、另有目的，他还是会继续对明月朝一往情深的高道德大侠人设演下去。

——这对他有利。

有些东西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

需要包装以大义。

让自己显得正义凛然。

陈青云悲天悯人的问：“那么，照您的意思，无双城是要跟天下会开战？终究，无双城即便没有假城主，却还是非要走这条生灵涂炭的路不可？”

“是天下会咄咄相逼。”明姥姥眯眼看来，“近来因城主、少城主‘意外亡故’，此前摇摆不定的江湖势力全数投向天下会，甚至无双城旗下，也不乏出现背叛者。你可知道，武林中，如今只剩无双城还没有屈服天下会的淫威，我们别无选择！”

“不。有的选。”陈青云迎着明姥姥逐渐冷下的目光，开口道，“天下会所求，雄霸所求，是独霸江湖的名。今，天下会一统江湖大势已成，无双城便是随波逐流，又——”

“住嘴！”明姥姥冷厉出声，“你陈青云即将为无双城代城主，竟为雄霸说话，为天下会张目？你让我开始怀疑，把无双城交到你手里，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自知无双城局势恶化至此，和我有脱不开的干系，我当有始有终。”

陈青云慨然出声。

“我已赢下招亲比武，按照约定，无双城将交于我手代掌。不管你们怎么想，我不妨直言。

“陈某此来除为明月，亦有私心。江湖武林数十年来群雄并立，为名为利争斗不休，杀伐无度，致使恩怨仇雠不断，天下乱象丛生，生灵涂炭，眼看天下会一统江湖大势已成，雄霸虽非良善之辈，但愚以为，江湖武林有秩序好过无秩序——”

“你！”

不顾明姥姥的打断，陈青云继续。

“明姥姥！您可曾想过，天下会十万之众，势力遍布江湖。开战的话，这次是开始，会有下次，下下次，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开战，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双方再无和平。

“结果要么是天下会鲸吞无双城，要么无双城不得不对天下会蛇吞象，取而代之，称霸武林。

“到这种时候，还想着据城而守，守住自家一亩三分地，维持无双城的岁月静好，是逆势而行，是毫无担当，非大丈夫所为。

“江湖一统大势已成，违抗它就是最大的不义之举，是对天下武林，对无双城、天下会治下万千黎庶的不负责任！

“须知，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只为无双城一城一地的得失逆势而动，引数十年前武林浩劫重现，让天下人多受战乱流离之苦，我不愿意。

“心中既无天下黎庶，何妨拱手让之？我即将为无双城代城主，无论将来谁来指摘清算，这个不战而降的骂名罪名，皆由我一人承担便是。”

明姥姥冷哼出声。

“真是天大的笑话。照你这么说，雄霸心中难道就有天下苍生？雄霸心狠手辣，横行霸道，天下武林是被他淫威所慑罢了。实际上人人敢怒不敢言，恨不能诛杀他。你自诩心怀天下，却心向此辈，实在令人不齿，枉称大侠！”

“大侠？虚名而已。”陈青云早有准备，“我行侠道，受传先师。先师曾言，侠有侠之大者，侠之义者之别。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为天下，为众生。侠之义者，扶弱小，张正义，惩邪恶。

“下山前，我深以为然，引以为金科玉律。

“但下山后，亲力亲为，所见所得，让我对侠道有了自己的看法。

“试问代城主，路有一人寻死，心怀死志，非死不可。我要救他，他死志坚定，倒要怪我违逆他的意愿，我离开后他还是会去求死；我不救他，他倒要谢我尊重他，不以强凌弱，剥夺他求死的权利。此种情形，您说我该救他，还是该放任他去死？”

明姥姥愣神问：“你在说无双城？”

“...这只是一个寓言。我不妨换个问题，路遇山崩，山石将落，前后有两伙人，一边只有一个，一边有五个，马上就要被砸死。我有能力救人，可只能救一边。我该怎么做才能问心无愧？

“救还是不救？救近的还是远的？救人多的还是人少的？怎么选？都是陌生人怎么选？其中一边有熟人又怎么选？

“现实远比想象中复杂，世上难有两全其美的事，我曾深深为之苦恼。后来，我想通了。世上事大抵都是如此。当我决定去做一件事时，我就是衡量判断一件事该不该做的唯一标准，其他人怎么想无所谓。

“侠道，亦霸道。路遇寻死者，我来裁断他该不该死，要不要救；遇到两难抉择，我来决定孰轻孰重，决然而行，承担代价。行侠道者，不能只承其誉，亦要能受其垢。

“吾心吾性，诚如明镜，所作所为，皆是正义。”

陈青云傲然出声。“现在，代城主阁下，我要行的路，要做的事您已经知道。您要阻止我的话，现在就请动手，这是最后的机会。等我代掌无双城，就由不得你了！”

随着陈青云剖白心迹，局面已经完全脱离明姥姥的预计。

她本来以为陈青云来找她质问，要反对的是别的东西。

可现在，陈青云的一番话语，打乱了无双城的所有部署。

问题已然不是情情爱爱的男女纠葛，而是这位即将代掌无双城的城主与无双城本身立场与理念的对抗。

只一息间。

陈青云和明姥姥之间，空气胶着，暗流涌动。

便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一柄利剑白虹贯日，以恐怖速度飞落二人身前。

剑光夺目。

剑气锐利。

无双剑。

只此一剑，气势之强，令二人不得不各自闪身退避，免遭逸散的剑气割伤。

陈青云倒想不动继续装，但无双剑身逸散的剑气真的毫无收敛，锐气逼人。

陈青云终于切身体会到。

独孤剑圣的隐居和旁人不同，旁人隐居，是淡泊名利，有隐世之心，归隐田园不问世事，锋芒越磨越消。

而独孤剑圣，是为剑而隐，苦心孤诣，求证剑道之极，战意不衰，意志坚定，锋芒反而越磨越利。

他隐居，是要修得人剑合一，剑证天下，败无名，战雄霸，为剑而生，为剑而死，在世人面前绽放一生光辉灿烂。

陈青云刚才跟明姥姥说的话显然让剑圣不喜，他不离开无双剑范围，是真的会被剑气割伤。

随着无双剑落地。

一道雄厚威严的声音响起：“陈青云，拿无双剑进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