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血液还在头断处流淌,舞刀的尸躯穿着一身染血锦衣,
这一幕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师爷也懵了,似乎很怕那口卷起阴雾煞气的鬼头大刀,带着县令步步后退:
“死而不僵?你入了门道?可分明连千日新生都未曾开始......怪事,不过【死而不僵】终非【断头不死】,至多一个时辰,你必死无疑……那便告辞了!”
话落,他大抵是顾及县令的安危,狠狠踏地三下,
陈圣看见两人没入泥土,消失不见。
而那具无头的身躯,还在本能的挥着鬼头大刀,刀锋劈开雨幕。
眼皮渐沉,渐沉。
他最后只看到有一个头上插着十八根艳鸡羽,赤着上身,围着草裙的老蛮子。
老蛮子捧起陈圣的头,抛了抛。
“无量天尊!”他感叹了一句。
…………
醒来。
嘴里的苦腥味回环不尽,在鼻腔中打转,浑身上下都在疼,像是高速路上撞了大运,又像是被巨象来回践踏八百次。
这是哪里?
陈圣艰难睁开眼,入目是一张画满彩绘、满是褶皱的脸——一个老头。
老头脖戴兽牙,头顶十八根艳鸡羽,赤着上身,肌肉鼓起,仅穿着一条草裙。
有一种原始而野性的独特美感。
【牛命,斩之得‘力士’】
“醒了。”
老头舒了口气,不等陈圣发问,他满是老茧的手便如铁钳般掐住了陈圣的腮帮子,
而后将一大碗浑浊粘稠的不明液体灌下。
苦!臭!腥!酸!涩!
还夹杂着一点粘腻的甜。
陈圣算是知道嘴里那股阴湿的死鱼味儿,是打哪来的了。
“呕!!”
他实在受不了这味儿,下意识的将不明液体一口吐了出来,胸腔闷呛。
一边抑制住做呕的生理反应,陈圣一边勉强的打量起周围环境。
是在一个木屋中,墙壁上挂着巨大的、不知名的兽颅骨,地上铺着好几张熊皮,
屋子里除了正盯着自己的老头,还有七八个人挤在门口,身上并没有墨迹缭绕,都赤着上身,仅穿一条短草裙,只是他们头上的艳鸡羽要少一些,
粗略一瞧,大都是十二根,有几个九根和一个十五根的。
这些人身上的装饰物,也都是兽牙、兽骨。
像是土人、蛮民。
此时此刻,门口挤着的七八个人都盯着地上,盯着陈圣吐出来的腥臭液体,面庞抽搐着,似乎在心疼。
“小友,要吃药。”十八根艳鸡羽的老头很认真开口:“不然,好的慢。”
陈圣茫然,自己.....还活着?
他摸了摸脖子。
那里缝着细密的丝线。
“羊肠线,不妨碍身体......你这十天半个月不许剧烈运动,免得把脑袋给晃掉,听到了吗?”
老蛮子嘱咐着,见陈圣没反应,眉头一皱,就要一巴掌拍他脑袋,却又反应过来,拍不得。
真拍下去,说不得就把才缝好的脑袋拍掉了。
“先喝了大蟒汤!”老蛮子没好气道。
他那如同铁钳般的手再度扼住陈圣的腮帮子,将剩下半碗腥臭药汤灌了进去。
陈圣强撑着没有吐出来。
粘腻腥臭的药汤顺着食道缓慢的滚入胃中,几乎是一瞬间,
陈圣觉得自己好像要烧起来了。
滚烫感如同火山爆发中炸出的岩浆,朝着四肢百骸汹涌,那种疼痛、酸楚等,都被烧灼感淹没覆盖,
他甚至觉得鼻腔中呼吸回环的不是空气,而是炙热的火!
许久。
陈圣体内的滚烧之感渐渐散去,浑身是汗,正轻微的喘息着。
老蛮子道:“我本来是要去龙驿县砍了炼孩娃子的家伙,不想被你抢了先.......”
他上下打量着陈圣:
“你也该是个好人,这些日子就先在这儿好好休息着,等好全了再走吧。”
陈圣低低道了声谢,就瞧见老蛮子带着七八个土人走出了木屋,依稀听见那些土人们把老蛮子叫做‘大祭司’。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躺在床上,忍不住摸了摸脖子上的缝线,陈圣觉得有些梦幻——脑袋掉了,还能给缝回来??
他觉得,似乎和自己杀了那个贵女子时,胸前添上的血点图案有关。
当时,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休息半晌,陈圣掀开盖在身上的兽皮,发现自己那一身染血锦袍已然不见,浑身都赤裸着。
他身看向自己的胸膛,白皙无痕。
并没有什么血点和图案在。
图呢?
看错了?
念头才起,他瞧见胸口浮现血点,连成一条孤零零的小蛇图。
蛇图一现,脖子上传来麻痒感,就好像伤口在快速愈合!
【断头不死】。
陈圣脑子里自然而然的闪过这一个念头,像是自己砍了那个贵女后得的.....能力?
蛇类通常都可死而不僵,被砍下的蛇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依旧可以咬人甚至喷射毒液,无头蛇身也依旧可以遵循本能爬行一段时间。
所以,乡村间一直有砍了蛇头要埋进土里或彻底砸烂的说法。
死而不僵带来的,是强大的‘生命力’。
断头不死,更胜一筹。
“蛇命......”他想起那个贵女说的话,思索着墨迹和胸前图案,眼皮又渐沉,便睡了过去。
………………
龙驿县外。
土司知县孟祝涛,站在断了四足的马尸身前,低沉问道:
“他的尸体呢?”
留着山羊胡、摇着羽扇的张师爷眉头紧拧:
“最近恶兽出没,或许是有豺狼吞了尸骨?可鬼头大刀也不见了......”
缓了缓,他笃定道:
“无论如何,那陈圣绝无活下去的可能,他那法子我认得,是蛇命门道里的【死而不僵】。”
“死而不僵?”孟祝涛发问。
“回大人的话,此术为‘鸡肋术’,是根据【断头不死】之法所衍生出的蛇命之术,人死之后,尸躯还能凭本能和生前执念,再搏杀片刻,等到气血耗尽,便彻底死去,绝无半点存活可能。”
孟祝涛再问:
“他若不是【死而不僵】,而是那什么【断头不死】呢?”
张师爷失笑摇头:
“大人,您非门道中人,自然有所不知.....蛇命之中,断头不死乃是命术中的【妙术】,能学会的,无不是门道里的【大家】!”
他说着,目光一凝:
“不过话说回来,大人,此事多蹊跷,那陈圣何故忽然翻脸?连命都不要了?”
孟祝涛垂了垂眼睑:
“难说,这件事我会上报给父亲,由他来定夺......”
“另外,处理好首尾,昨夜的三百藤甲士,悄悄送回蜀城去,万不可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张师爷看了一眼这位知县大人,儿女死了,竟一点不动容。
他点头道:
“首尾我会处理好,只是需要一些虎命和羊命的童男童女,剥心祭血,乱了龙驿县的阴阳,免得被照出过往。”
“另外,陈圣虽说必死无疑,不过既然大人担心,我会命人去搜山寻寨,活见人,死见尸。”
孟祝涛没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
张师爷连忙改口:
“处理好痕迹后,我会亲自带人去搜山。”
孟祝涛这才点头,道:
“张师爷虽不是门道大家,然鼠命者,寻宝本事是一流,想来寻个死人也不差吧?”
“追猎寻迹不如那些天生犬命,但也尚可。”张师爷点头道。
孟祝涛忽然发问:
“昨夜张先生到底何故遁逃?”
张师爷愣了愣:
“那口刀太凶,是沾了至少千人血的煞刀,能破命术,能镇血气,我实是担心大人您的安危,便不得不走。”
“原来如此。”
目送张先生离去后,
孟祝涛在原地站了片刻,踢了一脚马尸,嗤笑一声:
“一口煞刀就吓退,到底是无胆的贱鼠命,进了门道,也如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