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疯丫头种田开锄,庄头派人下绊?
- 首辅,夫人喊你插秧了
- 凉枫陌夏
- 3615字
- 2025-06-22 12:02:04
雨过初晴,桃源村晨光如洗。
天还没大亮,东头田埂那片“死地”却早早热闹起来。
空气里还带着泥腥味,混着昨夜雨水冲刷后的潮气,湿润得仿佛每口呼吸都带着草根味。地边的野艾在风中晃着头,叶尖上挂着露珠,微微反着光。
“林姐姐,这田……真的能种出庄稼吗?”
豆包站在最前头,穿着新缝的半旧麻布裤,裤脚卷到膝盖,一脸小心地望着脚下这片又硬又湿的地。
林晚烟右手拄着锄,左手捏着一小撮晒干的秧苗根须,眼神却闪闪发亮。
她没直接回答,而是蹲下身,抓起一把泥,用拇指一搓。
“你看。”她晃了晃手指间的泥,“这是酸性红壤,硬得像疙瘩,但一旦把泥捏成团了,再晒三日,加草灰混豆糠,就能缓出透气层。”
她站起来,咧嘴一笑:
“只要敢挖,就敢收粮。”
豆包眼里燃起一点光。
“那我先刨!”
“慢着。”林晚烟伸手从腰间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疯田一号】
“今天我们挖这块田,名字叫疯田一号地,是全村第一块票田。”
她举起纸条,对围着的村民高声道:
“凡是今天来挖地的,记你一张田票;帮我挑粪翻泥的,记你两张;愿意出种子、换苗的,三张起计。”
“你们都说我是疯丫头——那我就疯给你们看。”
“疯着种,疯着收,疯着把这地——从死地翻活!”
她话音一落,锄头一落,“哐当”一下,第一锄扎进泥里。
泥巴迸开,像是被唤醒的哑巴发出闷响。
人群顿了顿,忽然一人抬锄而下:
“我来翻第二锄!”
“我跟上!”
“我锄头快!我刨第三锄!”
众人你一锄我一锄,很快便将地表那一层浮泥撬起,露出底下一片泛白的黄壤。林晚烟在一边蹲着,用碎布将泥样一点点收起来,放进小瓷碟里:
“这一层是硬壤,透水慢,得扎井眼,沉三寸草灰软化……唔,回头得测一次水渗速。”
“你说什么?”郑三娘听不懂,“你这是在挖泥,还是在写诗?”
“写田谱。”
“哈?”
“写出来的田谱,不比庄头手里的地契差。”林晚烟拍拍手站起来,眼里一片清明。
阳光从云层背后探出头来,晒在被掀开的泥地上,一道道翻起的泥浪像被晒开了口的鱼肚,深一块浅一块,透着一种原始的朴拙力感。
她环视全场:
“今天我们挖的,不只是泥。”
“是第一块愿意认票的地,是你们愿意种的心,是疯丫和你们一起,赌出来的明天!”
众人神色各异,但那一刻,没有谁放下锄头。
地在翻,人在动,脚底是实打实的地气。
**
接近午时,太阳已斜,风热而黏。疯田一号地终于全数翻好,约摸三分地出头,泥面裂痕纵横,像脊背上初开的筋络。
林晚烟甩掉一手汗水,正准备测一次土壤湿度,忽听人群后有人道:
“哟,这一地翻得倒热闹,可惜——翻错了。”
众人回头,就见一张熟脸——赵满仓的小舅子黄六郎,正晃着肩膀,踩着新翻的地走来。
“这地啊,虽说是三年前荒了,但也不是谁都能种的。疯丫头,你这契……写清楚了没?”
他手里晃着一张破旧地契,眼带讥诮:
“庄头说了,这块地虽然无人耕种三年,但名下地契还在,他老人家一时忘了收。”
“你现在翻完了,不好意思,是他家的。”
林晚烟盯着他,半晌,缓缓开口:
“你这是抢地。”
“哪能?我这叫守契。”
“你们当年弃地不种、坐看水淹、沤死秧苗、不补肥料——现在见疯丫翻出了泥巴味就要来抢?”
“这叫守什么?”
黄六郎笑得一脸油:“这叫守住该得的。”
“你也能写契,我们也能写契;你能众筹种地,庄头就能众筹收租——田是田主的,你种得再好,不是你名下的,那也归不得。”
林晚烟不怒反笑。
她慢慢从腰间掏出第二张纸,比第一张要厚,纸面有灰渍却写得干净利落,抖开便是:
【疯田一号认领众筹票据】
其上二十三张票名,六户粮补换物,三户换工,一户用旧砖认兑,还有她自己的落款——林晚烟。
“这地我一文一砖从泥里翻出来的,票上写着每家每户出了什么,帮了几锄。”
“你说庄头有契,我问你,三年前弃种时他可曾来一铲?可曾挑一桶肥?”
黄六郎嗤笑:“你们这票,谁认?”
“我认。”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晒台后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沈砚之立在阳光后,披着半肩薄衫,手持笔卷,淡声道:
“契可为凭,票亦可证。”
“此田三年弃管,未缴田租、不见耕作,按旧民例,视为弃田。今众筹有名,动锄有证,林晚烟所种,按村律可为自耕——庄头地契失效。”
“你说得轻巧!”黄六郎瞪眼,“你是庄头请来的户师,还是村长请来的?”
“我是记字人。”
沈砚之抬起手中笔卷,缓缓而道:
“你若不服,可去村长那里争理。”
“但今日,这块疯田——归疯丫。”
“你说得轻巧!”黄六郎指着沈砚之,脸上怒气陡起,“你是庄头请来的户师,还是村长请来的?”
“我是记字人。”沈砚之不紧不慢,手中笔卷轻晃,阳光从他肩头斜下,落在纸边墨痕上。
“你若不服,可去村长那里争理。”
他目光微挑,扫过一众围观村民。
“但今日,这块疯田——归疯丫。”
人群一阵骚动。
黄六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得直跺脚:“哼!好好好,今儿你们护她,等改日庄头亲自来,可别怪我没提醒过——”
“谁说没人提醒过?”
郑三娘忽地开口,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拿着她的柴票,“我这票,就是我家两口子一早挑水、扛砖干出来的,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我当众换的,凭什么你说抢就抢?”
“还有我!”小豆包也跳出来,拍着自己的衣襟口袋,“我出的是我娘腌的咸菜干,换了田边一个角落,林姐姐说能种萝卜,我都准备好了种子!”
“还有我家!”“还有我!”“我们昨晚还打了秧棚!”
一时间,人群中你一句我一句,纷纷举起自家的“田票”或是用破布包着的认兑物,炊烟未起,人气先腾。
黄六郎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上的是——一整个用饭团、净水灶、锄头和炭笔换来的“疯信众”群体。
不是一个疯丫头,是一群在这田边——信她的“疯子”。
“你……你们都疯了!”他咆哮。
“疯得明白,疯得热烈。”
林晚烟从人群后走出来,身上还沾着泥,头发贴在额角,脸颊却泛着真实的红润。
她一手握着锄头,一手举着那张田票契约,声音不高,却穿透人群:
“庄头的地契写着他的名,我的票上写着二十三户的信。”
“你说地归名,我说地归耕。”
“你说要分收,我说愿分种。”
“你说我疯,我说——我敢疯,也敢认。”
她忽而把契约钉在地头立起的那根木杆上,木杆还是昨日清晨锄出的旧屋梁木,一面斑驳,一面新切的断口还泛着白光。
她写下四个字,墨痕重重压在粗木纹上:
【疯田·信地】
人群里,有人先是愣住,然后忽然鼓起掌。
“疯田信地,疯得有理!”
“我认这契,这票清清楚楚,凭啥不给她种?”
“庄头要来收田租,也得先问我们愿不愿种!”
黄六郎眼看人心已散,怒哼一声,掉头而去。
临走时,还不忘回头恶狠狠地放下狠话:“疯丫头,你等着!”
林晚烟朝他摆摆手,笑意不减:
“我等着,顺便让你再看看我这疯田,是怎么疯出来的。”
人散去后,沈砚之走到那根木杆前,望着“疯田·信地”四字,沉默片刻。
“你真的不怕?”
“我怕什么?”
林晚烟蹲下身,从泥地里捧起一团湿润翻透的土,泥缝里还有未发全的草根,潮而松,她轻轻捏着,目光一片安宁。
“这土原本是死的,没人种、没人看,连水都绕着走。”
“但它今天被翻了,被看见了,被认了。”
她站起身,拍掉手上泥巴,看着沈砚之的眼睛:
“我怕它死,但我更怕——我们全村人,都忘了它能活。”
沈砚之微一垂眸,嘴角却悄然浮出一道轻不可察的弧度。
翌日清晨。
疯田边,第一播秧。
林晚烟换了一身干净麻布衣,腰系旧帛带,衣袖挽起,踩进泥田里。
她左手一把稻秧,右手夹着木签,签上写着每一户的“票名”与播种区域。
“豆包家播北田角,种三寸萝卜。”
“郑三娘家分西坡田,种黄壳豆。”
“余下中田地块,做粳稻试种,水渠引北渠半枝,沉水调灌,一日两转。”
她一边分派,一边走,一边撒种。
泥田里小狗毛球跳来跳去,身上溅满泥点,甩得人直乐。
孩子们踩着水,一脚深一脚浅,小脸红扑扑的。
女人们在田埂边笑骂:“疯丫你脚重点,水溅我一脸!”
“这疯田,越看越像样。”
远处晒谷场上,几个老头站在一起,啃着干豆腐,眯着眼看着这片曾经被“死地”打了三年标签的荒田,此刻像极了旧戏台上翻开的彩幕。
“这丫头,要是个男娃,怕是要当村头的庄主去了。”
“谁说女娃不能翻地种田?人家立契写票,我们那时候哪懂这些……”
“就冲这疯样子,我也想下去挖两锄了。”
阳光洒落,一锄一苗,一票一地。
疯田,在众目之下,活了。
**
傍晚,林晚烟站在田边,望着刚插完秧的水田波光粼粼,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从袖中掏出一张新票,在田埂边写下一句:
【此田有信,来年有收。】
风从水面吹来,拂过她的发尾与衣角。
沈砚之站在不远处,手中捏着那张刚记完的契字草稿,望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喂。”林晚烟忽然转过头。
“干嘛?”
“你要不要也来认个角?”
沈砚之挑眉。
“就你今天抄写的那张契,记了三户票名,加我一个认兑的角田,不如你也来种点?”
“我不种田。”
“那你写契?”
“写契比种田干净。”
“那你晚上来我家吃饭不?”
沈砚之顿了顿,答:“不饿。”
“你不饿,那我喊郑三娘给你做两个鸡蛋包?”
沈砚之:“……”
林晚烟笑眯眯,挽起锄头,转身走下田埂。
“讲义气的臭美客,我记你一票——负责写契三十日,抵一块田角一季产出。”
“我都替你签好了,记得明日来翻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