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心动有声音,那这个世界早就应该天崩地裂。
蓉笙从小在外婆家长大,眼看着要升入初中,外婆却为她上学的事情发起愁来。
这天蓉笙刚放学,还未走进家门,就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吵闹声,蓉笙不用多想就知道,肯定是外婆在给妈妈打电话。
“我不管,笙笙马上就初中了,你就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乡下吗?”外婆正一脸严肃的质问着电话对面的女人,她就是蓉笙的生母江瑛。
而江瑛却显得很为难,一直诉说着自己的难处。
“你不要说了,结婚前妈怎么告诉你的,让你想清楚,结果你呢?偷偷就和他把证领了,笙笙出生后你也不管,转头又把婚离了,你让我怎么说你好?”此时的外婆已经难忍怒气,不想再听江瑛的辩解,转头就挂了电话。
其实外婆也并不是要丢下蓉笙不管,只是她的身体越来越差,现在还需要蓉笙来照顾她,迟早下去她会成为蓉笙的拖累,所以她要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把蓉笙安顿好。
蓉笙自然知道外婆的用意,在听到外婆和妈妈又吵起来后,便赶忙进来安慰外婆。
“外婆,你不要生气了,妈妈……”蓉笙顿了一下,“妈妈肯定有她的难处。”为了不让外婆伤心,她尽力说着安慰外婆的话,自己的声音却先哽咽起来。
“笙笙,我可怜的孩子。”外婆坐在沙发上将蓉笙抱在怀里,眼泪已经不自觉的从眼角流出。
两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成为了彼此的依靠。
当年江瑛不顾妈妈的劝阻,执意嫁给在外认识的社会青年,结果被骗的团团转,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离婚,但当年离婚后,她只带走了蓉笙的哥哥,将蓉笙托付给了外婆照顾。
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也很少来看蓉笙,甚至在逢年过节的日子都未关心过她。
蓉笙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在与爸爸离婚后会只带走哥哥,这么多年对自己却不闻不问,从3岁到13岁,她与妈妈见面不超过十次,在每一年的新年愿望里,她都许下了希望下一个春节和妈妈和哥哥在一起。
但随着愿望的一次又一次落空,她渐渐明白了一个事实,她的妈妈并不爱她,甚至是嫌弃她。
直到蓉笙十岁这年,她的父亲因车祸去世,当她知道这个消息时正在学校上课,她只记得自己被外婆从课堂上带走,外婆一路哭的说不出话来,小小的她第一次对死亡有了新的认识。
其实她也说不出来自己对父亲的感受,因为他和妈妈一样,同样缺席了自己的童年。
但真当车子开到殡仪馆门口,需要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了,她的身体战胜了理智,先一步感受到了悲伤。
血缘真的很神奇,当蓉笙看着父亲躺在冰冷的棺木里时,说不出的疼痛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一瞬间,情绪涌上心头,她颤抖着走向前去,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她也喊出了这辈子为数不多喊出的称呼:“爸。”
自此,父亲彻底离她而去,没有感受过父爱,也没有机会再去感受,她再也没有爸爸了。
而在父亲的葬礼上,她也再一次见到了妈妈,虽然妈妈戴着墨镜,但她还是注意到了她脸上的泪痕,等到妈妈摘下墨镜,她竟然看不懂妈妈的眼神,带着极度的悲伤,却又掺杂着几分隐忍。
为什么呢?
蓉笙不明白,她也不想去理解。
因为妈妈早已再婚,带着哥哥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她不知道妈妈和爸爸之间有着怎样的羁绊,仿佛大家都在向前走,只有她一直被留在了原地。
直到开学前一周,妈妈才终于答应外婆的要求,不紧不慢来到乡下。
见到蓉笙第一眼,没有久别重逢的关心和拥抱,而是用极为冷漠的口吻询问着。
“你东西收拾好了吗?什么时候走?”她衣着华丽,配饰看似简单却无不彰显尊贵,披着一头迷人的波浪卷发,妆容精致,举止优雅。
在她开口前,蓉笙怎么也不会想到面前这位漂亮,端正的女士,语气会如此冰冷。
外婆也曾告诉过她要理解妈妈,早年离婚,带着孩子,她也很不容易。
所以从小到大,看着其他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亲昵打闹时,即使自己再羡慕,也会提前为妈妈找好借口,但随着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蓉笙也在心里为这位不曾露面的母亲默默减分。直到父亲去世后,她好像已经没有了任何期待。
直至今日,当她终于见到自己曾经日思夜想的母亲时,听到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时,江瑛已经在她心里被判了死刑。
所以她并没有喊出那句“妈妈”,只是淡淡地回答:“等我和外婆告别完,就走。”说完便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江瑛也没想到女儿的态度如此冷淡,她的心头一颤,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点头。
其实江瑛并不知道,蓉笙也只是故作不在意罢了,她有太多的话想问出口,她甚至又想为江瑛找借口,但理智不允许她这么做,可她也毕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只能在心里和自己较着劲。
虽然妈妈不爱她在她看来早已成事实,但她却一点儿也不想承认。
下午3点,蓉笙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穿上外婆特意为她买的碎花长裙,扎着简单的麻花辫,便和江瑛踏上了返程之路。
外婆曾和她说过,不管干什么都要体体面面的,所以她拿出了自己最好的打扮,挺起腰杆,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要带着外婆的期望,好好的生活。
临别之前,外婆曾在她的耳边一直叮嘱,让她乖巧懂事,在继父家懂得退让,蓉笙也不知为何,还未到达继父家,心里寄人篱下的感觉就如此强烈。
“明明那也是妈妈的家啊,我为什么要处处避让?”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她甚至都无法问出口。
回城路上,蓉笙一路无言,偶尔江瑛会问几句关于外婆身体,自己学习如何的话,她都会用“还好”一一敷衍过去,因为她知道,妈妈只是觉得气氛太尴尬,她并不是真正关心自己。
看蓉笙不愿多说,江瑛也不再开口,两人都默默注视着窗外,各怀心事。
经过两个小时的路程,司机终于将车驶入一片别墅区,在一栋房子前停下,下车后,蓉笙看着眼前的景象,没有过多的欣喜,心里泛起一阵阵酸涩。
想起自己这么多年以来所受过的无数次委屈,自己为妈妈找借口的无数个瞬间,都仿佛笑话一般,被同学欺负,被老师责备,被问到为什么没有人来给她开家长会时,甚至曾经因为太想妈妈,偷拿外婆手机给她打电话求她来看看自己,却被无情拒绝时……
她足足在原地站了一分钟,脑海中无数个画面闪过,最后都一一破碎,她真的真的好难受。
在家中保姆的带领下,穿过走廊,蓉笙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房。
没有精心的布置,也没有各种玩偶洋娃娃,甚至连洗漱用品都是一次性的,这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房。
以前蓉笙在电视小说中都看到过很多母女重逢的情节,当时的她还在幻想着自己会和她们一样得到妈妈的宠爱,但也终归是她的幻想罢了。
可是,对于十三岁的蓉笙来说,这些已经足够好了,在外婆家虽然有自己的房间,但条件简陋,只有一张简易的木板床,一个书桌,墙皮还时不时向下脱落,经常让她灰头土脸,至少这里的床不那么硬,灯不那么暗,不会在她写作业时晃来晃去,不是吗?
在向保姆道谢后,蓉笙便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偌大的衣柜中,她的衣服仅占了一个十分小的角落,显得孤单而又可怜。
蓉笙默默地关上柜门,开始躺在床上发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坐车太累了,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但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她直接惊醒,蓉笙被吓了一跳,从床上立马坐起。
“笙笙,你收拾好了吗?妈妈进来了?”
蓉笙随即打开门,四面相对间,两人都一时失语。
但蓉笙很快便反应过来,侧开身体,让江瑛进来。
江瑛进入房间,环顾四周,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开口询问:“怎么样,还满意吗?”
等到她转过身来,却看见蓉笙局促的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拽着裙子的花边,用“挺好的”话语来搪塞她。
这是江瑛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直观地看着蓉笙,看着面前这位瘦瘦小小的女孩。
如果让旁人来辨认,谁也不会想到一向温柔端正的江瑛会有这么一个拿不上台面的女儿。
但江瑛呢?
她原以为自己这么多年不去看她,从小不和她生活在一块儿,就不会对蓉笙有太多的感情,但真当蓉笙小心翼翼地站在她面前,连一句妈妈都未喊过时,她已经为自己的狠心和自私感到后悔了。
可惜时间不会重来,如果再给江瑛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又真的会带走蓉笙吗?当初的她也有太多的难言之隐。
“你等会儿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你继父马上回来了,我等会儿带你去见他,晚饭过后,咱俩出去逛街,我给你买点衣服什么的。”交代完这一切后,江瑛便急匆匆走出房间,她害怕自己再说下去就该掉眼泪了。
蓉笙回过神来,默默地关上了房门,她想让自己冷静一下,她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三年前因车祸去世的蓉萧,她不想去承认什么继父,真的一点儿也不想。
等到晚饭时刻,楼下已经传来一阵男声,蓉笙知道自己该下去了,可当她走出房间时,走廊对面的房间也打开了,一个男生走了出来,看起来比她大七八岁。
蓉笙脚步已经顿住了,她已经猜测到对面的身份,她所谓继父的亲生儿子林铭哲,为了避免迎面相遇,她想让对方先下楼,自己等一会儿再走。
但林铭哲却一直没有先走的意思,蓉笙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但她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神,其实不用想也知道,那眼神里一定有排斥,有厌恶。
蓉笙只能加快脚步往楼梯走去,在经过林铭哲的一瞬间被对方拉住了胳膊。
“我的好妹妹,第一次见面就不打招呼吗?”林铭哲的话语略带玩笑和调侃,仿佛两人才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蓉笙对他的行为异常反感,心想这人有病吧。一边挣脱一边说着“你谁啊?”
“你说呢?”林铭哲松开了手。
蓉笙还没想好怎么怼他,妈妈的声音就从楼下传来。
“笙笙,好了吗?你林叔叔已经回来了。”
“我马上下来。”蓉笙没有和他过多纠缠,转身下了楼。
而林铭哲却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小声说着:“和你哥一样,脾气都这么冲。”随后他也下了楼。
餐桌前,饭菜已经被摆好,林远峰坐在主位上,江瑛坐在了一旁。
蓉笙率先开口:“林叔叔好,我是蓉笙。”
“笙笙啊,快坐快坐,饭菜等会儿凉了就不好了。”林远峰嘴角带着笑意,就仿佛蓉笙是他的亲生女儿一样。
“爸,你亲儿子在这儿呢?”林铭哲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刚刚的和谐。
“这么多位置,你又不是没长腿,还非要让我请你吗?”林远峰被亲儿子的话呛到了,没好气的说着。
“我哪敢啊?我这不是怕你有了闺女忘了儿吗?”随后林铭哲也落座。
听着他那阴阳怪气的话,一桌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能和林远峰公开叫板的也只有他这个亲儿子了。
“算了算了,孩子还小,相处一段时间就好了。”江瑛在一旁说着圆场面的话。
林远峰也知道他儿子的脾气,只是一时不开心闹别扭罢了,便没再计较,开始举杯欢迎蓉笙的到来。
整顿饭吃下来也还算是融洽,林铭哲也没有再让众人难堪,吃完饭便出门去找朋友了。
江瑛随后换了一件衣服,便也带着蓉笙出门了。
两人来到附近的商场,蓉笙紧紧跟在江瑛身后,从小在乡下生活的她,很少有机会来这样的地方,她是真害怕自己走丢了。
两人就这么慢慢的逛着,蓉笙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漂亮的衣服鞋子,从前她是最想拥有这些的,就因为她穿着外婆亲手做的鞋子去学校,就被一次次的嘲笑。
小孩子的话都是直白的,虽然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但她一点儿也不想去听,甚至有几次直接和小朋友打在了一起,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等到老师问话时,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他们都在嘲笑我是没人要的孩子。
江瑛看着前面有一家咖啡店,便提议进去坐一会儿,因为实在是太累了。
她一般是不会自己出来买东西的,也不喜欢逛街,之前都是有人会在换季时将衣服提前送到家里。
那她今天又为什么突发奇想要带蓉笙来逛街呢?可能是出于愧疚吧,也可能是出于心疼,江瑛不想去深究,说到底是她亏欠蓉笙太多了。
两人在靠窗的座位坐下,今天是工作日,店里的人很少,很安静。
看着女儿与自己陌生的样子,干什么都要说谢谢,江瑛再也不能拿先前那种冷漠的目光去看蓉笙了,在心里花费数年筑起的那堵高墙,也在此时轰然倒塌,蓉笙便是这堆废墟下的牺牲品。
“笙笙,对不起,这么多年,是妈妈对不起你……”江瑛的眼里已经被雾气笼罩,蓉笙也没想到她那看似狠心的母亲也会显得如此脆弱。
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甚至不知道对面的女人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就这么单方面听着江瑛的道歉,听着她的解释。
江瑛断断续续说了半个小时,这些年的经历,遇到的事,遇到的人,吃过的亏……
但这都不是蓉笙想要听的,至少现在在她看来,江瑛过得真的很好。
“够了,那我呢?这么多年,你有为我考虑过吗?你压根就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你为什么不要我啊?到底为什么……”蓉笙也哭了,哭的很狼狈,她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诉说着这几年遭遇的不公。
仅仅十三岁的她,内心却早已千疮百孔。
两人的第一次谈话就这么不欢而散,她们彼此都还无法感同身受,毕竟,这几年的委屈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
瑛迫切的想要做回妈妈,这个角色她缺席了太多年。
那蓉笙呢?
听着江瑛一口一个“笙笙”的叫着,她只有反感,希望得到这句呼唤的永远不是现在的她,而是过往10年中受过无数次委屈,难过到无处倾诉的蓉笙,江瑛越想弥补,她就越想逃避,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