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算计

姜雪在后厨转了一圈,灶台冷冷清清,只余几个干硬的馍馍。

姜雪戳了戳干硬的馍馍,突然想起,在她喂他吃什么的时候,崔钰当时微微挑起的眉毛。

她恍然大悟,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分荤素!

“只有这些了。”店家搓着手赔笑,“近日不太平,运粮的车都不敢来。”

姜雪“嗯”了一声,摸出几枚铜钱。

昏黄的烛光里,房内静悄悄的。

姜雪拿着装了馍馍的碗走进来,她抬眸看向崔钰,他半倚在床头,脸色仍有些苍白,见她进来,眼皮微微动了动,又垂下。

“只有这个了。”她把碗放在桌上。他道了声谢,慢慢支起身子时,旧伤牵扯得眉心一跳,强撑着走到桌前坐下。

姜雪看着他掰开馍馍泡进冷茶里,自己取出玉瓶抿了口琼浆。忽然注意到之前留在桌上的罗盘指针轻颤,她猛地起身环顾:“我走后有没有什么异样?“

崔钰安静地将最后一块馍塞进口中:“没有。”

姜雪将罗盘收回袖中,“奇怪...”随即抬眼瞪他,“若叫我发现你扯谎……”

“小娘子多虑了。”崔钰看她硬装出来凶巴巴的样子,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打断她的话,“我这条贱命还指着您呢,哪敢欺瞒?”

见他用完饭食,姜雪取出一枚丹药搁在桌上:“嚼碎服下。虽解了瘟疫和蛊毒,但你经脉受损,还需调理。”

崔钰接过丹药,垂眸看了看,“小娘子,不怕我这身体死在路上,浪费你的丹药吗?”

姜雪道:“人总是要死,你若是死了也是你的命。”

被她的话气笑,喉间却泛起一丝腥甜,这小娘子说话当真刻薄。

夜色渐深,姜雪径自上床歇息,客栈陈旧的帐幔垂下,遮去大半烛光。她刻意将七星剑放在触手可及处,剑鞘与床板相碰,发出轻微的声响。

原来这位高高在上的贵女,也会因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辗转难眠。这个发现本该让他更加戒备,可心底却泛起一丝扭曲的快意。

至少证明,在她眼里,他还是个能构成威胁的活人,而非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

这份认知像把双刃剑,既提醒着危险,又诡异地缓解了他胃部的绞痛。

然而不到片刻,这份愉悦便被一浪高过一浪的痛冲击得一干二净。

他手指死死攥住腹部的衣料,骨节泛白,整个人不自觉地蜷缩起来。额前渗出的冷汗,将他散落的碎发黏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上。

崔钰咬紧牙关,将一声闷哼咽了回去。

窗外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姜雪床边的七星剑陡然震颤,剑鞘与剑身相击,发出清越的嗡鸣。

她从梦中迅速醒来,眼神一凛,指尖尚未触及剑柄,身形已如惊鸿掠起,素白衣袂灵蛇似的一闪。

待崔钰反应过来时,窗棂尚在微微颤动,人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崔钰撑起身子,指尖按压着的腹部传来绞痛。

他望向窗外——月光下,姜雪的剑光如银鱼游过深潭,在远处的老槐树下一闪而没。

与此同时,一阵阴风窜入屋内,案上烛火“啪”地炸开一朵灯花。

磷火凝聚在墙角倏然亮起,火舌吞吐间,渐渐凝成个窈窕人形,周身只罩着一件极薄的红纱。

“小郎君好算计。”那身影轻笑,“那女修果真追着我的分身去了。”

他安静地坐着,腹内一下下地痉挛着,面上却没有一点显露,“消息。”

那抹艳丽的身影忽地贴近,带来一阵异香,寒冰般的手指抚过他脖颈:“急什么啊?小郎君~”

他将之前装吃食的碗砸碎,面无表情地俯身,拾起一片最尖锐的陶片,在指尖一划——殷红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

那抹艳影兴奋地凑近,少年却手腕一翻。

她盯着他指尖将落未落的血珠,舌尖抑制不住地舔了舔猩红的嘴角,“姜雪——修真世家兰陵姜氏的嫡女,无极宗玉虚真人的关门弟子,筑基境界。有一个未婚夫,离川薛氏长子,也是无极宗的弟子。她这次离开宗门,是受师命下山执行任务,具体任务嘛……便不得而知了。”

少年挑开指尖刚凝结的伤口,血珠一滴滴汇聚滴落下来,地板下传来贪婪的吞咽声。他垂眸看着迅速消失的血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艳鬼兴奋而又贪婪地吸吮入腹,直到最后一滴的时候,他凝了一股气入血。

“啊!“艳鬼猛地后退,雪白的足踝被灼出焦痕。她惊怒交加地瞪着他:“你——“

他自小便知道他的血对妖物有致命的吸引力,但同时,只要他想,即使他如今是个废人,他的血,对妖物也可以而言是鸩毒。

“我什么?“少年漫不经心地垂眸“不过是提醒你...”抹去指尖残留的血,“再有小心思,可就不是警告这么简单了。”

艳鬼咬紧了猩红的唇瓣,红纱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她本该按约定将女修引开,悄无声息传递信息。但她却挑衅一般,故意在显眼处现出真身——既完成了交易,又让那高傲的女修起疑。

“小郎君这般狠心..”她忽又娇笑起来,眼中却闪着毒蛇般的寒光,“等那姜娘子发现你背地里与我做这等交易时...会不会也这般从容不迫呀?”

窗外,传来一声剑鸣,是姜雪的七星剑。

崔钰转回头时,艳鬼已经消失不见。

他胃里的阵痛又一阵阵传来,先前强撑着的从容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靠在墙上喘着粗气,看到姜雪踏月而归,少女指尖挑着片红纱,眉心紧蹙。

崔钰轻声,“贵女回来了。”

姜雪“嗯”了一声,再无他话。她仍在思索那片突然出现在林间的红纱。有人故意引开她,但客栈里……

她的目光扫向崔钰,却见他惨白着一张脸,倚靠在塌上的整个人顺着墙壁缓缓滑落。

“喂!你——”

崔钰的视线开始模糊,耳畔间,姜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在意识完全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这场恰到好处的昏迷,能打消她多少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