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变

崔钰整了整新衣领口，指尖在布料上轻轻一掠：“倒是合身。”

门外传来三下敲门声。

“我能进来了吗？”姜雪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崔钰停下系衣带的动作，故意留下最上面一道未系，让衣领微敞，恰到好处地露出锁骨处的伤痕。

崔钰：“女郎请便。”

门开时，他正低头整理袖口，垂下的额发挡住了眼中神色。

姜雪推门而入，目光在崔钰微敞的衣领上定格。

晨光斜斜掠过他裸露的锁骨，在那片如玉的肌肤上投下窗棂的剪影。

“你衣带系错了。”她下意识抬手比划，食指在空中划出端正的交叉线，“《周礼》有云，生者右衽，死者左衽，这该是……”话音戛然而止，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盯着男子裸露的肌肤说教。

她猛地背过身去，血色从耳尖晕开，顷刻间便染透了后颈。

崔钰：“……”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完全没按规矩穿的衣襟，一时语塞。

他照她说的重新整理，动作很慢，仿佛在享受这个发现——原来这位冷若冰霜的姜女郎，也会为件衣裳红了耳朵。

有意思。崔钰指尖轻轻摩挲着新衣的粗布纹理，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敲门声响起，一个中年美妇端着食案走了进来。

这美妇是客栈的老板娘，常年荒僻的客栈一夜之间住满了，平日里店里只有他们夫妇二人与一个伙计，如今三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两位客官请用早膳。”她笑容殷勤，目光却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少女的素衣看似简单，但那月光般的质地分明是上等货；少年虽换了干净衣裳，可那件衣服她熟悉，是今早自己亲手从箱底翻出来的旧货。

食案悬在半空顿了顿，不着痕迹地往少女那边偏了偏，“女郎，如有吩咐随时唤我。”

退出时她正准备反手带门，却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

姜雪：“发生什么事了？”

美妇朝楼下望去，低声说：“昨晚上有位官爷不见了，他们还在找呢。”

“知道了。”

姜雪关上房门，“过来吃饭吧。”虽然修行之人，有琼浆可食，但如今比计划晚回去几日，昨日又分给了崔钰一瓶已经不够了。

崔钰立在窗边，晨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浅金。

听到呼唤，他睫毛微动，低低应了一声。

姜雪落座后，崔钰才缓步上前。

他取了最边沿的粗瓷碗，拿了个冷硬的杂粮馒头，沉默地退到墙角的阴影里。

“过来一起吃。”姜雪皱眉。

崔钰垂着眼睫，声音平静：“不合规矩。”七年杂役的印记早已深入骨髓，连带着将最后半句咽了回去，是他不配。

姜雪：“哪来那么多规矩。”

崔钰抬头与她的目光相撞，“女郎不在乎，钰得守规矩不是吗？”

姜雪盯着墙角的身影看了片刻，起身把他拉到桌前，给他盛上热粥，又塞给他一个包子。

“吃这个。”她语气生硬，像在发号施令，“你的胃再吃杂粮，疼得晕死过去，我可不管你。”

崔钰抬眸，正对上她拧着的眉头。

“多谢女郎。”他接过碗和包子，热气熏得他眼睛发涩，喉结不可查地动了动。

那些藏在衣服下的陈年伤忽然隐隐作痛，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的矫情。

房门再次被叩响，老板娘端了茶进来，她端着茶盘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茶盏相撞的脆响中，她勉强挤出一个笑：“两位客官，官爷们下令……客栈里的人都不许走，要待在房内。”

“为何？”姜雪不解。

“那位失踪的官爷……”老板娘喉头滚动，声音发颤：“找是找到了，只是……”

“死了？”崔钰突然出声，惊得老板娘手中茶盘一歪。滚烫的茶水泼在衣摆上，他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老板娘瞪大眼睛：“您、您怎么……知道……？”

少年垂眸拂去衣上茶叶，露出个苍白的笑：“猜的。”

原来昨夜那名差役半夜尿急去解手，不一会他回来喊上同屋，说林子里有美人。

荒郊野外哪来的美人，同僚睡得迷糊糊当他晚上喝多了没理，那人见他不同去，索性自己走了。

同僚只当他去去就回，谁知道第二天一早起来也不见人，慌忙报告了上司。

上司派人四处搜寻，在村子里的狐仙庙内找到了尸体，只不过……

不仅仅是他的，还有之前失踪的几名村子里的男子尸骨也在狐仙庙里。

那些尸体……全都跪在狐仙像前，双手合十。

可他们的的脸皮都被完整剥下，血滋呼啦地就铺在供桌上……去过现场的人据说当时都被这阴森恐怖的画面恶心吐了。

老板娘打了个哆嗦，不愿再讲下去。

姜雪垂眸静听，指尖不自觉扣住七星剑，心中警铃大作——这情形分明有妖物作祟。

昨夜将她引至郊外的诡异红影，难不成竟与此事有所关联？

前日临河村瘟疫，她违背门规救下崔钰，她早已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是以面对其他染病者时虽心有不忍，却始终按兵不动。

毕竟天灾也好、人祸也罢，王朝末年的因果孽债早如蛛网密布，盘根错节，天命难违，非她一介修真者能强行扭转。

但眼前之事显然不同。

但凡涉及妖孽作祟，便是她修真者的分内之责。

姜雪指尖骤然攥紧腰间七星剑的剑柄，寒意顺着掌心渗入，却让她灵台愈发清明。

姜雪按在剑柄上的五指缓缓收拢，她站起身，“那些官差现在何处？”

老板娘骇得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在……在楼下守着呢，客官您可千万不能——”

话音未落，姜雪已举步迈向房门，束发的发带随动作划出一道弧度。

“女郎且慢。”崔钰轻唤了一声。“不如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姜雪听到他的话，虽然满心疑问，不知为何还是停下了脚步。

老板娘出去后，崔钰的目光平淡地在她身影上了打了个转。

待门关上，他低声：“女郎，请看这个。”

他走到她面前，忽然将掌心摊开，给她看掌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