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剑划开被扯住的裙角,向军帐外走去,耳边传来尤慕眠的啜泣声。
“凤晚,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我脚步未停,心下嘲讽:
笑死,真心?真心值几个价钱?
是夜,明月高悬,周围安静的不像话,尤慕眠凄惨的痛呼声一阵阵地伴着风而来,扰的人心烦。
直到后半夜,我听到军营一阵慌乱:
“走水了!刺客!来人,抓……刺客……”
我还没动身,这时帐外传来士兵的声音:
“副使大人,将军命您即刻去见他。”
“丫的都给她绑到漠北了,还能被人救走!”
跟了我十二年的阿牛跟在我后面不停地骂着。
进了主帐,我立马跪向马永:
“属下参见将军。”
马永正在气头上,脸都黑了,声音也带着怒气:
“凤卿,这就是你出的好计策!如今尤女就在本将眼前被劫走,还不知是何方势力,如今敌暗我明,你给本将军惹了好大的麻烦!”
他手里染血的剑鞘猝不及防砸向我的面门,我承着怒火,身子低得更低了,微抬起头,低声道:
“将军息怒,属下有话要禀。”
……
良久,我忍着痛楚一步步走出帐营,迎面碰上周奇。
他气息喘急,负伤而归,我不由得露出小人般期待的恶笑,我的表情在说着:
“看,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安然无恙地走出这个营帐。”
周奇不语,只是狠狠瞪了我一眼便走进营帐。
真好,我又听到马永的骂声传来。
待我回到自己的帐篷,后背已经痛到麻木,脱掉带血的里衣,独自上药。痛意一阵阵袭来,我像阴沟里的老鼠,咬着牙发了狠地恨,分不清是痛感还是快感。
京城的消息传来,尤家罔顾圣恩,嫡女尤慕眠抗命出逃,尤家妄图李代桃僵,以庶女代嫁,念其辅佐两朝君主之功,免其死罪,即日废除世袭爵位,贬为莱州县令。
至于那位庶女,不日便从宫中传来暴毙的消息。
真不幸,可怜的尤二小姐……
我默念三遍阿弥陀佛,我为马永办事,千般罪孽都算他身上,千万别来找我。
尤家倒了,树倒猢狲散,有人失去了上爬的支持,有人则失去桎梏重获自由。
最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好时机了。
昏暗的地牢里,来人看不清我的脸,只不停地惊恐地求饶着。
我手中烧红的烙铁悠悠转了几圈后,还是落到他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还有一股皮肉焦味。
我发自内心的享受这个时刻,在他痛苦的哀嚎声中得到灵魂的拯救。
我叹了口气,爱怜地抚上他的另一边脸:
“石真,算算你的账吧。”
他快哭了:
“阁下是谁,我对不上号啊……”
“我为邱丞相而来,劳烦你知无不言,若是有记不清的地方,在下也备上了些清神醒脑的东西,还是希望石先生多多配合,最好还是不要用的上才好……”
油灯燃的让人昏昏欲睡,无所谓,我添了数十盏新灯,保证这牢里亮如白昼。
他终于看清了来人,看清了我脚下安静的脑袋主人——那是他逃命都不曾舍弃的爱妾。
“啊……你,你不得好死!”
这声才算撕心裂肺。
我向来知道怎么折磨人的,摧毁人的心理防线往往比一味地拷打更有效。
良久,他却笑了,极具破碎感:
“我知道你是谁了……”
“邱仲元党羽众多,我一时还真对不上号,可是你这模样,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没想到,凤青阳小将军竟还有个雄雌莫辨的手足。”
“石真,我们见过的,在你最风光霁月的时刻。”
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啊,眼前的苟且偷生欺名盗世之徒,曾经也是春风得意前途明媚的探花郎,父母在畔,儿女承欢膝下,一路甘苦与共的妻子两情久长。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入仕几年后攀上尤家的高枝,休发妻,宠姬妾,一双儿女不闻不问,老父母叫他生生气死,死前曾言后悔将他养大,应一出生就溺毙。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怀旧,回到正轨:
“石真,为了你的一双儿女,还请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他沉默了好一阵,仰天大笑三声,竟朝我露出我极为熟悉的小人般期待的恶笑。
“你就那么想知道真相吗?哪怕真相会令你万劫不复?”
他越这么说,我就越想知道,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邱丞相谋逆的真相。
在我阿弟战功成名以前,我们只是普通人家,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算是百姓中上。
仓廪足而知礼仪,我也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但我生性叛逆,做不了爹娘期待的小家淑女。
在我不知道多少次拒绝媒人的提亲后,爹娘将我禁足屋内反省。而我,转身收拾包袱走人,浪迹天涯。
我阿弟从军久不归家,我这个逆女又逃之夭夭,他俩索性摆烂,屋门一锁,一架马车游山玩水去了。
人在少年时期很能进取,我阿弟一路战功升职,竟也担了个将军名头。
有一天,我阿弟给我来信说,爹娘久游归来,盼京中一聚,并再三保证爹娘不会打我,于是我便去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我弟如今如同变了个人,眉间藏不住的锐气与张扬。
他的府邸很气派,我穿着一身破麻布格格不入。
京城富贵迷人眼,叫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我从北边关一路游历而来,净是大旱饥馑。
我阿爹阿娘一路在南方游山玩水,只说民风淳朴,风景秀色可餐。
我感觉哪里说不出来的不对,山雨欲来,京城却如此平静。但国家大事,我瞎操心也没用,自有文臣武将施展才华的空间。
“晚晚呐,你什么时候收收心呐,从前你不懂事,我们也就放着你胡来。如今你已过了双十年华了,青阳如今做了将军,我们家非比寻常了,再不给你寻个夫家,恐怕我们家要在京城贻笑大方了。”
席间我阿娘又是唠叨个不停,而我阿爹,惯是会沉默装好人的。
我的恶趣味一时兴起,冲阿娘温柔小意的应着:
“既如此,就劳烦阿娘安排了。”
我不经意一瞥,阿弟的眼神仿佛见了鬼般移开。
真是好笑,我若从了“良”,合该是全家满意的,他躲什么。
是夜,我轻松从后墙一跃而下,拎着酒壶月下独酌,远处桥边灯火通明,热闹极了。
目光却被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吸引,尾随两位小娘子一直从桥上跟到近处河岸。
不愧是京城,高能场面就是多。
果不其然,那几道身影配合极好,逐渐身形错开,以经典战位分散围住了猎物。
其中两位缓缓靠近猎物,企图一手刀将猎物砍晕。
那小娘子被匕首的寒光闪到眼睛,竟立马警觉起来,如惊弓之鸟般朝着人多的巷子跑来,可惜被左右包抄有意地引导进了这条前路不通的窄道。
“你们是谁?听着,我是尤府嫡女,谋财,尤府可以给你们更多,害命,相信我,伤了我你们走不出京城。”
那小娘子被侍女护在身后,却不畏惧,还试图稳住对面。
有意思,原来,这就是我娘口中的京城贵女啊……
那些人不为所动,稳如老狗,上前几步卸了她们的力,接着捆住手脚。
“尤大小姐,我们既不谋财,也不害命,只需您配合我们,消失个三五天,我们保证,将您毫发无损的送回来。”
那位尤府小姐听着这句话愣了一下,随后讥讽地还口:
“你们谋的,是我的名节啊……这又何尝不是谋我的命?”
尤慕眠耳边回想起父亲交代的话:安王的人在府内近不了你的身,听着,接下来,谁邀你出门,谁就是安王党羽。只是,你得亲自试上一试了。
她抬眼不经意扫了扫巷外乔装的护卫,假装不谙世事的高门娇女害怕的浑身发抖不断后缩,手不断扭动直到触及腰间的笛子。
而这时她突然听到从上方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
“喂,这还有个人呢。”
那几人一惊,才发现房梁上还有个人,互相对了一下眼神,默契地杀了上去。
那女子的动作招式如行云流水,轻松避开几人的攻击。又一下一下,直击痛点。
月下仙也不过如此了。
尤慕眠一时看得入了神。
不一会儿那几人就纷纷倒地不起,威胁道:
“奉劝阁下,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那女子听了踹了他们好几脚,一边踹一边骂:
“你们一帮爷们,做这等腌臜事,毁弱女子名节,也不害臊!没有娘老子教吗?”
“两位姑娘没事吧?”
凤晚说着就走向尤慕眠和小侍女,解着她们手脚的绑。
尤慕眠终于看清了月下仙的面貌,独一份的洒脱之态,浓眉下一双柳叶眼,显得多情又专注。
呼吸间还传来一股淡淡的酒香,尤慕眠只觉得自己的脸微微发热。
直到人走远,杏儿轻唤她好久,尤慕眠才发觉忘了询问恩人身份。
“夜半三更,月明星稀,偷鸡摸狗……”
我翻进屋子,阿弟鼾声如雷。
我走到他床前,拍了拍他的脸:
“凤青阳,你藏的钱呢?”
凤青阳睡得迷迷糊糊被人拍醒,见来人是阿姐,也不记得她问了什么,只困的想赶紧送走她好睡觉。
我掂量了一下钱袋重量,满意离开:
“好弟弟,努力赚钱,再见!”
天蒙蒙亮,我驾着小马出了京城。
对不住了爹娘,孩儿溜之大吉也!
与此同时,早起的人们在巷子深处发现了几位衣不蔽体的大汉。
“啊!见鬼啊!”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