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树大招风

三日后,百草堂门口停了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

一个身着锦缎长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虽面色尚有些虚弱的苍白,但精神矍铄,在先前那个家仆的搀扶下,缓步而入。

他目光如电,在店内一扫,无视了慌忙迎上来的伙计和闻讯赶回、满脸堆笑的李掌柜,径直走向角落里正沉默地捣着药臼的骆漓。

“小先生!”中年男人推开搀扶,对着骆漓,深深一揖到地,姿态恭敬无比,“在下周朗,身家性命,皆系于先生慧眼!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随即他身后的家仆立刻捧上一个沉甸甸的朱漆木盒。

李掌柜搓着手,谄笑着想插话:“周老爷您太客气了,这位阿七只是小店一个杂役…”

周朗看都没看李掌柜一眼,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骆漓:“先生妙手仁心,洞察入微!若非先生一语道破那方中剧毒,周某早已命丧黄泉,万贯家财尽落那毒妇与奸夫之手!”

他脸上感激与后怕交织,更有滔天怒火在眼底燃烧。

那多出的致命一味药,正是他新娶的续弦夫人与其情夫合谋,重金买通一个庸医所下!

骆漓放下药杵,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平静地抹了抹手上的药粉。

他原本只是想与明月商号结个善缘,没想到竟无意中救了这个人尽皆知的周大善人,他微微摇头:“恰逢其会,先生无恙便好。”看都没看那朱漆木盒。

周朗深深吸了口气,眼中精光更盛。

他挥手让家仆退后一步,从自己贴身内袋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物。

那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触手温润如玉,却又沉甸甸似玄铁。

令牌正面,只刻着四个古朴苍劲、仿佛蕴藏着某种天地至理的字——兼济天下!

“此牌乃我周家祖传信物,见牌如见家主!先生医术通神,更兼仁德,此牌在七先生手中,方不算明珠暗投!”

周老板双手奉上令牌,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之意,“日后七先生无论身处何方,若有任何差遣,只需持此牌至我周家任何一处产业,周家上下,必倾尽所有,万死不辞!”

骆漓指尖微颤地接过令牌,稍稍平复了翻涌的心绪。

“周老板...”骆漓摩挲着令牌上的云纹,声音忽然低了几分,“想托您寻几味药材。”他顿了顿,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怕是...不太好找。”

周朗立即上前半步,锦缎衣袖带起一阵沉水香:“七先生但说无妨!”他拍着胸脯的模样活像个热血少年,“就算要摘天上的星星,周某也给您搭个梯子去!”

“好!要的就是您这句话!”骆漓也不客气,大步走到柜台前,研墨下笔一气呵成,等砚台里的墨汁渐渐凝出冰纹时,他终于搁下狼毫。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铺满宣纸,某些字迹旁还缀着朱砂批注。

他将药单双手奉上:“各地叫法不同,我把药性都标明了。”

周朗刚要接过,却见眼前人突然行了个标准的稽首礼。他慌得连退三步,险些撞翻身后的药柜。

“使不得!七先生...我这就去办!”周朗连忙将那张药单叠好揣入怀中,带着家仆退出草堂。

“阿七,周老板这大腿你是怎么傍上的?那可是平安郡最大的财神爷了....”李掌柜屁颠屁颠的送完周朗,来到骆漓身前满脸堆笑,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无心之举罢了!”骆漓摆了摆手,将令牌别入腰间,快步向后院柴房走去,现在看来他倒不必在这百草堂卑躬屈膝了。

没过几日,在周老板的明星效应下,“绝世神医”的名号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在小小的青城轰然炸开。

起初是好奇的试探,接着是口耳相传的惊叹与狂热。

那些被百草堂坐堂老大夫摇头叹息、判了“无救”的沉疴顽疾,到了那个沉默寡言、面色青灰的年轻杂役面前,往往几味看似寻常的配伍,一番奇特的推拿点按,甚至只是几句饮食起居的嘱咐,便能化腐朽为神奇。

百草堂的门槛被求医者踏破,李掌柜脸上的笑容堆成了褶子,看着骆漓的眼神热切得如同看着一座行走的金山,要不是自己当晚花了大价钱才留住了这位财神,那他现在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阿七,走的时候便忘了熄灯,另外客栈那边有什么需求尽管跟伙计说,我可是包年的!”李掌柜笑眯眯的跟骆漓打了个招呼后便出门上了马车,直奔勾栏而去,他现在可是怡红楼的贵宾。

“总算是等来了!”在送走最后一位患者后,骆漓小心翼翼的从柜台下取出几个白玉盒揣入怀中。

自从周朗来过后,李掌柜恨不得把他供起来,为了留住他甚至不惜花重金为他求来这几株灵药。

骆漓照常熄灯锁门,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离开了百草堂,拐进回客栈必经的一条幽深窄巷。

巷子两侧高墙投下浓重的阴影,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突然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汗臭与土腥气的味道毫无征兆地袭来。

“小子,跟我们走一趟吧!清风寨有请!”一个沙哑狞笑的声音在阴影中响起。几条壮硕的黑影如同从地底钻出,瞬间堵死了巷子的两头。

骆漓瞳孔骤缩,心猛地沉到谷底!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但虚弱的身体反应迟钝得如同陷入泥沼。

一只粗糙、带着浓重异味的大手猛地从背后捂住他的口鼻,一块浸透了刺鼻甜腥气味的湿布死死按了上来!

“唔…!”骆漓奋力挣扎,像离水的鱼,怀里的玉盒散落一地。

然而那迷药的效力霸道无比,黑暗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最后残存的模糊视野里,是捂住他口鼻那只粗糙手腕上,一个用靛青刺出的黑鸦图案...

百草堂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屋外的寒风更刺骨。

李掌柜肥胖的身体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上,额头磕得一片青紫,涕泪横流,裤裆处一片湿漉漉的腥臊。

他面前,是几个敞着怀、露出浓密胸毛和狰狞刺青的彪悍山匪,钢刀杵地,眼神凶戾如同择人而噬的饿狼。

为首的疤脸汉子,正是巷中动手那人,一只脚大大咧咧地踩在骆漓平日碾药的青石药臼上,手里抛玩着那块非金非木的黑色“兼济天下”令牌,令牌冰冷的棱角在油灯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十…十万两白银?”李掌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绝望的哭腔,“好汉爷爷!饶命啊!小店…小店就是把所有家当、所有药材、连我这条老命都抵上,也…也凑不出一个零头啊!”

“凑不出?”疤脸汉子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的牙齿,脚下一用力,沉重的青石药臼竟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他俯下身,那张带着刀疤的狰狞面孔几乎贴到李掌柜涕泪横流的胖脸上,口中的臭气喷了对方一脸。

“凑不出就去找周老板取啊!寨主发话了,五天!五天见不到银子,就先剁他一根手指头送过来!手指头送完了,就送耳朵、鼻子!或者…”

他狞笑着,钢刀冰冷的刀面拍了拍李掌柜油腻的脸颊,“你想替他先试试刀快不快?”

“饶命!饶命啊好汉!我这就去凑钱…”李掌柜筛糠般抖着,除了磕头求饶,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殊不知在这绝望的哭嚎与山匪的狞笑声中,一袭黑衣的老者正站在青城外打量着什么。

一只通体漆黑如墨、唯有眼珠闪烁着冰冷暗红光泽的乌鸦正站在肩上,对着老者微微点头。

而后老者便化作一道融入沉沉夜色的疾影,朝着青城中心那片戒备森严、灯火辉煌的骆家庄,如离弦之箭般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