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提线之下

黑暗。

粘稠、沉重、令人窒息的黑暗。没有枪声的回响,没有硝烟的刺鼻,只有一片虚无的、能将灵魂都碾碎的寂静。

“影刹”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死亡的感觉如此清晰——那颗子弹撕裂胸膛的灼痛,生命力飞速流逝的冰冷……一切都该结束了。

可为什么……还能感觉到?

不是濒死的剧痛,而是一种更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钝痛。仿佛这具身体早已被掏空,只剩下一个千疮百孔的壳,连灵魂都透着不堪重负的酸楚。

她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光。

一盏巨大而繁复的水晶吊灯悬在头顶,折射出无数冰冷而炫目的光点。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氛、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身下是过分柔软、带着崭新布艺味道的床垫,触感陌生得让她浑身不适。

这不是她的世界。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也不是污水横流的贫民窟角落。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装修风格浮华的卧室。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丝绒窗帘遮挡了一半,透进来的光线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家具是昂贵的欧式风格,线条华丽却透着疏离感。一切都精致得像个样板间,没有半分“家”的温度。

她是谁?她在哪?

属于“影刹”的警惕瞬间绷紧,她试图调动肌肉,却换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身体深处传来的、深刻的无力感。这具身体,虚弱得超乎想象。

“念念?你醒了?”一个刻意放柔、却像裹着砂砾般让人不舒服的女声在床边响起。她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动作间牵扯着莫名的疲惫感。

视线聚焦。

一个中年女人。保养得宜,皮肤紧致,穿着剪裁一丝不苟的米白色套装,连一丝褶皱都找不到。妆容精致,每一根眉毛都精心描画过位置。

她的眼神锐利,带着一种长期发号施令养成的审视感,此刻却努力地在眉梢眼角堆砌出“关切”。

沈婉蓉。原主沈念的……母亲。

这个称呼在“影刹”脑中划过时,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一阵尖锐的、源自身体本能的恐惧和抗拒。这感觉如此强烈,几乎不属于她,而是这具躯壳残留的、深入骨髓的烙印。

“医生说你低血糖,在琴房晕倒了。”沈婉蓉的声音不高,语速却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怎么搞的?是不是又没按时吃饭?跟你说了多少次,身体是本钱!你这样,下午怎么陪我去见陈太太?”

没有询问,没有安慰。只有对计划被打乱的烦躁,和对“失礼”的担忧。

“影刹”沉默着,眼神空洞地落在沈婉蓉涂着裸色蔻丹、保养得没有一丝瑕疵的手上。

那双手正看似无意地整理着床单的褶皱,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更多的、属于原主沈念的记忆碎片,如同沉渣泛起,带着冰冷的绝望感,强行涌入她的脑海:

这双手:曾无数次指点着她的穿着——“太廉价,丢人,换掉!”;曾翻阅她的日记,如同审阅文件;曾在她试图反抗时,狠狠掐住她的胳膊,留下青紫的印记,伴随着冰冷的警告:

“沈念,别忘了是谁给你的一切!你要懂得感恩!”

这间卧室:华丽,冰冷,像一个展示柜。所有的布置都符合沈婉蓉的“审美”——端庄、得体、符合“明家大小姐”的身份。

她喜欢的毛绒玩具?幼稚,丢人。她珍藏的摇滚CD?吵闹,没品位。她的世界,从颜色到声音,都必须经过沈婉蓉的“审核”。

“低血糖晕倒”?

冰冷的大理石栏杆,呼啸的风声,那不是晕倒,是坠落!是原主沈念主动选择的终结!

而此刻,她正躺在被精心“修正”过的、掩盖真相的病床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影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残留的、濒死时的巨大悲恸和绝望。那是一种灵魂被彻底碾碎后的空洞感。

“说话啊!哑巴了?”沈婉蓉的耐心似乎耗尽,声音陡然拔高,那层虚伪的“关切”瞬间剥落,露出内里冰冷的金属质地。

“看看你这副鬼样子!脸色惨白,头发乱糟糟的!赶紧给我起来!王妈,进来给她收拾一下!十分钟后,我要看到你体体面面地坐在客厅!”

命令。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她不是一个刚刚“苏醒”的病人,而是一个出了故障、急需修复的工具。

“影刹”依旧没有动。她只是缓缓地将目光从林婉蓉的手上移开,转向她的脸。

那双属于原主沈念的、本应温顺怯懦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她在观察。像一个猎人,在审视陌生的、充满敌意的环境。

沈婉蓉被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突。这绝不是她熟悉的女儿沈念会有的眼神!

没有委屈的泪水,没有讨好的惶恐,甚至没有惯常的麻木顺从。那是一种……完全剥离了情感的、纯粹的审视。

沈婉蓉下意识地避开了这目光,随即又为自己的退缩感到恼怒,声音更厉:“沈念!你听见没有?!”

就在这时,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力道之大,让门板砸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