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月份的虢城盟会上,由于各诸侯使者对楚国令尹王子围譖越使用国君仪仗大加嘲讽,楚太宰伯州犁曾反唇相讥郑国行人公孙挥说,你们郑国还是担心一下子皙杀良霄的内政之乱吧。这位子皙,名叫公孙黑,他是郑国前执政子驷(公子騑)的儿子,曾在鲁襄公十五年(公元前558年)被送到宋国作为人质,向宋国请求引渡尉氏、司氏叛乱的余党,后来又回到了郑国。鲁襄公二十九年(公元前544年)的时候,当时的执政良霄(伯有)要派公孙黑出访楚国,公孙黑觉得这是让自己去楚国送死,是良霄在排除异己,坚决不肯出使楚国,二人产生了仇怨,公孙黑要带领私家甲士攻杀良霄,在郑国君臣的调解下才勉强讲和。然而,第二年,良霄再次向郑简公奏请,要派子皙(公孙黑)出访楚国,被逼急了的公孙黑带领驷氏的甲士攻打并放火烧了良霄的府邸,逃到许国的良霄带兵返回新郑要报复驷氏,被驷氏人马杀死。这是两年前刚发生的事,因此伯州犁提起此事,意思是说这个子皙才是你们郑国的祸害,你们还是操心一下自己的事吧。
子皙属于郑国七穆之一驷氏家族,官位品级为上大夫,他的父亲公子騑曾是郑国执政,他的哥哥郑卿公孙夏(子西)去世后,子西的儿子驷带继任成为了驷氏宗主,担任郑卿。子皙认为也自己应该位列郑卿,良霄排挤他,被他们驷氏杀死了,他总觉得郑国对不起驷氏,又不给自己郑卿的职位,所以总想闹事,飞扬跋扈、脾气暴躁。其实驷氏家族的宗主驷带已经位列郑卿了,七穆每个家族宗主担任郑卿是惯例,子皙的愿望不过是个奢望,根本无法实现。
虢城盟会之后,郑国大夫徐吾犯的妹妹年轻貌美,许配给了公孙楚。这位公孙楚,字子南,是七穆之一公子偃(子游)的儿子,属于游氏家族,是子皙(公孙黑)的堂兄弟。公孙黑听说公孙楚向徐家下了聘礼,要娶徐吾犯的妹妹,又动起了心思,自己硬要迎娶这位美人,他派手下直接给徐家送去了一只大雁和数箱珍宝财货。在春秋时期,这意味着“纳采”,比下聘更进一步。这就让大夫徐吾犯为难了,他知道这位公孙黑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连下聘都没有就直接纳采,也就他公孙黑干得出来。答应他吧,徐家已经接受了游氏家族公孙楚的聘礼;不答应他吧,这位混世魔王不定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呢。
徐吾犯心里害怕起来,他找到执政子产,向他诉说了自己的难处。子产出了个主意,他对徐吾犯说:“这是国家政事混乱,不应是你的忧患。就依你妹妹的愿望吧,她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子产这其实已经是退了一步了,明明徐家已经接受了公孙楚的聘礼,将妹妹许配游氏在先,公孙黑无理取闹偏要横插一杠子,子产让徐家妹妹自己选择,已经是给了公孙黑一次机会,这对公孙楚是不公平的。子产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驷氏是郑国大族,在朝中很有势力,子产知道公孙黑在胡闹,他是既给了驷氏一次机会,又让事态进一步发展,他倒要看看公孙黑能闹到什么程度。
徐吾犯告知了公孙楚和公孙黑这两位堂兄弟,现在他们也是情敌了,让他们分别进入徐家庭院走一圈,自己的妹妹会在房内观察他俩,然后做出自己的选择,妹妹选择谁就答应嫁给谁。公孙楚和公孙黑都同意了。
子皙(公孙黑)先进入了徐家庭院,他穿着打扮非常华丽,进入院内后,将见面财礼陈设停当,然后退了出去。子南(公孙楚)则身穿军服,进入徐家庭院后,摆开左右开弓射箭的姿势,然后一跃登上门外车驾。徐家妹妹在屋内观看了两位公子的仪态,评论道:“子皙确实是美男子,不过子南是个真正的男子汉。男子汉要像大丈夫,妻子要像妻子,这才能够家事和顺。”于是选择嫁给了子南。
公孙黑知道后大怒,他在外衣里面穿上皮甲去找公孙楚,想要伺机杀了他并霸占其妻。公孙楚得知了公孙黑的企图,抄起戈就追打公孙黑,在府外路口追上了公孙黑,用戈击伤了他。公孙黑跑到朝廷上恶人先告状说:“我很友好地去见子南,没想到他用戈伤我!请众位公卿主持公道!”
众大夫们都明白,是子皙挑事在先,子南动武在后,但大家都知道这个子皙背后是驷氏家族,不好惹,谁也不说话,都望着执政子产,等他拿主意。子产略一思忖,他预感到此事如果秉公处置,公孙黑肯定会闹出大乱子,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把子南送出国去,方能保住子南全家性命,否则游氏家族必将受到驷氏的攻杀,郑国都城会出现大动乱。先把局面稳住,然后再寻找如何彻底解决子皙这个动乱根源。
子产说道:“子皙欲夺子南之妻无理,子南戈伤子皙同样无理。双方各有理由,曲直相当。年幼的、官职低者有罪,罪在子南。”于是命人拘押了子南(公孙楚),列举了他罪状:触犯国君威严,在都城内动武;不听从政令,触犯国家法纪;子皙是上大夫、子南是下大夫,以下犯上;用兵器对付堂兄,是不事奉长者。五月二日,子产奏请国君郑简公,将公孙楚放逐到吴国。公孙楚是游氏族人,在他临行前,子产去征询游氏宗主太叔游吉的意见,游吉是公孙楚的哥哥公孙虿之子,比公孙楚还小一辈,但他毕竟是一族之长,位列郑卿,非常理解执政子产的苦衷和盘算,他对子产说:“游吉不能保护自身,哪里能保全宗族?子南的事,属于国政,不是游氏私家的患难。执政大人为郑国社稷,有利就办,又有什么疑惑呢?当年周公旦放逐他的兄弟管叔、蔡叔,难道他不爱自己的兄弟吗?他是为了巩固王室。吉若有罪,一样要遭到放逐,何必把游氏诸人放在心上呢?”太叔游吉看得出来,执政子产这是在借力打力,虽然客观上保护了公孙楚的安全,但最重要的还是利用卿族之间的利益冲突,削弱大族、巩固公室,子皙狂妄,最终也不会善终。
放逐了公孙楚(游楚,字子南)之后,六月九日,郑简公与众大夫在公孙段府邸盟誓,算是暂时平息了子南与子皙之乱。盟誓结束后,当国上卿罕虎(子皮)、执政卿公孙侨(子产)、公孙段、印段、游吉、驷带六位郑卿私下又在都城内宫北门之外的闺门盟誓,其实就是在闺门外的大街上(称为薰隧)相约共保公室、匡扶郑国社稷。这位公孙黑(子皙)硬是不请自来,挤进六卿中间跟着盟誓,还逼着太史把他的名字也写入史书,称为“七子”,把自己一个上大夫硬生生地当作卿了。公孙侨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在心里默默地给他记着帐呢。
一年之后的六月(鲁昭公二年,公元前540年),公孙黑虽然硬挤进了卿的行列,但是郑国没有七卿,所以他等于是自封个卿的名号,但没有实际的职权,因此他还是不满意,私下计划发动叛乱,除掉仇家游氏,以取而代之,但是由于他的旧伤发作,没有付诸实施。然而,消息已经泄露,以驷带为宗主的驷氏也已经无法容他,游氏和其他大夫们更是想要除掉郑国的这颗毒瘤,此时执政子产正在边境巡视,得到消息后,乘坐朝廷的遽(jù)车(也叫传车,用于传递文书)赶回了都城。子产派人拘拿了公孙黑,历数了他的三大罪状:“良霄之乱,当时因为郑国正忙于事奉大国进行征伐,因此没有治罪于你,专权而攻杀良霄,国法难容,罪状一也;与兄弟争夺妻子,罪状二也;薰隧之盟,你强行参与盟誓,还让太史将你记入卿列,未经国君任命自称为卿,罪状三也。三项死罪,岂能再容你?你不快点去死,死刑也会降临到你头上!”
公孙黑叩首再拜,对子产说:“既然早晚都是死,就别催我了!”
子产此时正是要铲除郑国的祸害,而且时机已经成熟,他毫不手软,对公孙黑说:“人谁不死,凶恶之人不得善终。这是天命!”公孙黑一看死到临头了,就乞求子产任命他的儿子姬印为褚师,掌管市场税收。子产说:“印如果有才能,国君会任命他的;如果他没有才能,早晚也会随你而去,你还是操心自己的罪过吧!你要是再不快点去死,司寇就会来帮你了!”
公孙黑无奈,在七月初一自缢而死。郑简公下令将公孙黑暴尸于繁华大街周氏之衢,在他的尸首上还挂了一块写着他的罪行的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