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昭公在自己燕寝的书房,一边把玩着罐儿里的蛐蛐儿,一边听子服惠伯给他讲述吴国报复楚国的战事,他评论道:“以楚王的秉性,洪水过后,楚军还会讨伐吴国进行报复的。”子服惠伯还向他禀告了郑国执政子产实行“丘赋”的举措,昭公说:“郑国作丘赋,与先君成公元年的丘甲制度类似,这是在模仿鲁国啊!”子服惠伯称赞子产道:“这位子产作丘赋,郑国人反对毁谤他的很多,但是他全然不在乎,说‘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如果对国家有利,生死都由他去吧。)真是令人钦佩!”昭公点头同意,说:“子产这样的性格,以后还会做出更多的变革呢!”
一天,鲁大夫叔仲昭伯来到昭公燕寝的书房禀告说:“叔孙穆子病重,他家闹出乱子了。”昭公听后,心里这个痛快,叔孙穆子(叔孙豹)当初反对立自己为国君,和季武子那个老头子把持朝政,总算灯枯油尽了!叔仲昭伯给昭公详细讲述了叔孙氏的家族内乱。
鲁成公十六年(公元前575年),也就是鄢陵之战那一年,三桓之一的叔孙氏宗主叔孙侨如(叔孙宣伯)图谋借助晋国的力量驱逐季文子(三桓季氏宗主)和孟献子(三桓孟氏宗主),事败之后先是逃奔了齐国,后又去了卫国。叔孙豹是叔孙侨如的弟弟,他早就预料到兄长叔孙侨如将有祸难,害怕被牵连,多年之前就离开了鲁国,投奔了齐国。
在叔孙豹去齐国的路上,到达鲁地庚宗的时候,遇到了一名美貌妇人,叔孙豹觉得腹中饥饿,向妇人讨些饭食并在她家留宿了一晚,有了肌肤之亲。妇人问叔孙豹去哪里,她想跟着一起前去。叔孙豹照实告诉了她此去齐国的缘由,并对她说此去前程未卜,等自己在齐国安顿好后再来接她。妇人听后潸然泪下,她为叔孙豹背井离乡避祸而伤感,也为自己不能随行而悲戚。第二天早晨哭泣着送叔孙豹踏上了赴齐的大道。
叔孙豹到了齐国以后,为在齐国站稳脚跟,迎娶了齐国大族国氏之女,生下了两个儿子孟丙和仲壬。一天夜里,叔孙豹梦见天塌下来压住了自己,眼看要顶不住了,回头一看,见到一人,黑皮肤、肩膀前弯,抠眼睛、猪嘴巴,看着像头牛,于是大喊道:“牛!快来帮我!”在这个人的帮助下才脱险而出。第二天醒来,叔孙豹召集家仆,想找出梦中救自己的人,家仆之中没有人长得像梦中之人。他向家仆们描述了梦中之人的样子,对大家说:“记住这个人的长相,以后再寻找辨认。”
叔孙侨如被放逐到齐国后,叔孙豹前去探望,并给兄长送去了食物。叔孙侨如说:“鲁国因为我们祖先的缘故,将会保存叔孙氏,一定会召你回去的,你怎么想?”叔孙豹对兄长说:“豹愿意回去,保全叔孙氏家族,兄长放心!”没多久,叔孙豹就被鲁国召回曲阜,继任叔孙氏宗主、鲁卿兼司马。
叔孙豹被鲁国立为叔孙氏宗主后,在返回鲁国的路上,特意经过当年留宿的庚宗之地,找到了当年陪侍自己的妇人,要带她回曲阜。妇人婉言辞谢,并给叔孙豹献上了一只野鸡。春秋时期的古礼,士执雉(野鸡),妇人献给叔孙豹一只野鸡,意思是说自己和叔孙豹当年共枕一晚,生了一个儿子,希望叔孙豹将儿子带在身边。穆子(叔孙豹)非常感慨,向妇人询问儿子的情况,妇人说:“我儿子长大了,能捧着野鸡跟着我了。”叔孙豹让人叫来妇人的儿子,当他看到这个孩子的相貌时惊呆了,这个孩子长得和他梦中救自己的人一模一样!于是没有问孩子有没有名字,直接给他取名为“牛”,孩子回答道:“唯。”从这一个字,叔孙豹就明白了,这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与自己的关系,而且已经读书识礼,因为《礼记》中规定了“父命呼,唯而不诺。”、“父召无诺,唯而起。”这孩子不回答“诺”,而答“唯”,说明他知道自己是叔孙豹的儿子。叔孙豹非常喜爱这个孩子,他把家仆召集到一起,让大家都看一看,这个孩子就是梦中救了自己的人,为他取名为“牛”,跟随在自己身边伺候。春秋时期,鲁国大夫家臣小吏称作“竖”,因此大家都称呼他竖牛。只有叔孙豹和竖牛知道,他们是父子关系。后来竖牛年龄大些的时候,叔孙豹就让他主管家务。虽然竖牛知道自己是家主的亲生儿子,但母亲当年毕竟没有经过婚姻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正式嫁入叔孙家族,用现在的话来说是私生子,母亲让自己苦读诗书,就是想让自己进入叔孙家族,有个锦绣前程,因此他隐忍下来,非常努力地完成好自己的差事,服侍好家主父亲。竖牛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出人头地,把母亲接到曲阜来安享晚年。
叔孙豹从齐国返回鲁国,他在齐国迎娶的夫人国姜和两个儿子孟丙、仲壬没有同行。叔孙豹在齐国的时候,大夫公孙明与他是相知好友,一直仰慕国姜夫人,看到叔孙豹回到鲁国后没有来接回国姜夫人,他愤愤不平,乘虚而入,自己娶了国姜。叔孙豹得知此事后,气得大骂公孙明不够朋友,也因此迁怒于自己和国姜的两个儿子孟丙和仲壬,后来他们长大成人以后,才把他们接回了鲁国。
后来叔孙豹在鲁国的丘莸(yóu)田猎的时候生病了,竖牛主持家政,地位在叔孙氏家宰杜泄之下,家宰掌控着鲁国中军,在家族中权力仅次于家主叔孙豹,竖牛觉得自己是家主的亲生儿子,家主病倒了,自己如果联合孟丙,定能趁乱掌控叔孙氏家族。于是他找到孟丙,硬要和孟丙盟誓,要孟丙支持自己成为叔孙氏继任宗主。孟丙当然不干了,父亲刚一病倒,你一个家臣,就想要搅乱家族,还让长子支持你,做什么美梦呢!
卧病在床的叔孙豹,想立长子孟丙为叔孙氏继承人,于是命人为孟丙铸了一口大钟,对孟丙说:“你还没有和朝中众位大夫交际往来,你在家里举办一次飨礼,宴请诸位大夫,为大钟举行落成典礼,为父在飨礼上立你为家族继承人。”孟丙领命,飨礼准备就绪后,他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没有亲自去向父亲叔孙豹禀告飨礼的准备情况,而是让竖牛去向叔孙豹请示飨礼的日期。竖牛本来是要求孟丙支持自己作家族继承人的,结果家主要举办飨礼,立你孟丙为继承人,怎能让你达到目的?竖牛进入到叔孙豹的卧室看望了家主,服侍了汤药,但没有提起飨礼的事;出来之后,他假传家主之命,定下了飨礼日期。
飨礼之日,叔孙豹在病榻之上听到了钟声,就问竖牛是怎么回事?竖牛答道:“孟丙那边有北边妇人国姜的客人。”叔孙豹大怒,强撑着病体想出去,竖牛劝家主爱惜身体,不要发怒,拦住了叔孙豹。宾客走了以后,叔孙豹命家宰杜泄捉拿了孟丙并把他拖出去杀了。
孟丙死后,竖牛又去找孟丙的弟弟仲壬,硬要和他盟誓,要求仲壬支持自己作叔孙氏家族继承人,仲壬也没有同意,因为仲壬觉得,兄长去世了,自己该成为继承人,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家臣呢!可是他没有吸取兄长的教训,得罪了这个小人竖牛,怎会有好下场呢?最后还是中了竖牛的算计。一天,仲壬与鲁昭公的御者莱书在宫中游玩,遇到了国君昭公,昭公赐给了仲壬一只玉环。仲壬回到家后,把玉环递给竖牛,让他禀报给父亲叔孙豹:国君赐玉环一只。仲壬应该自己亲自进去禀报,毕竟是国君所赐物品,怎能让一个家臣传递?竖牛拿着玉环进入了叔孙豹的卧室,但是并没有把国君赐玉环的事情禀报给家主。出来后,竖牛假传叔孙豹的命令,让仲壬佩戴国君所赐的玉环。竖牛对家主说:“要不要让仲壬去拜见一下国君?”穆子(叔孙豹)问:“为什么?”竖牛说:“即使不让他去进见国君,他自己已经去进见过了,国君还赐给他一只玉环佩戴呢。”叔孙豹听后,也没多想,生气地把仲壬赶出了家门,仲壬只好去齐国投奔母亲了。
叔孙豹的病日趋严重,他感到可能不久于人世了,忙命竖牛召仲壬回来,要他继任叔孙氏宗主。竖牛表面答应,但就是不派人去齐国召仲壬回来。叔孙氏家宰杜泄前来进见,竖牛不敢阻拦,穆子等不来儿子仲壬,已经明白了是竖牛在作祟,他告诉家宰杜泄:“老夫又渴又饿,是竖牛故意为难,他是要让我像齐桓公那样被饿死啊!这个竖子!三番两次陷害嫡子孟丙和仲壬。”他把戈交给杜泄,让他去杀了竖牛。杜泄一直跟随叔孙豹,了解竖牛的身世,家主命他去杀了竖牛,他觉得奇怪,对叔孙穆子说道:“好不容易找到梦中解救家主之人,现在为何又要除掉他呢?”他拿着戈出去了,但没有去杀竖牛。竖牛真是像当年齐桓公宠信的寺人易牙、竖貂一样,对众人说:“家主病重,不愿见人。”隔绝了叔孙豹与外界的联系,他让人把送来的食物放在厢房后就退出去,竖牛把食物倒掉,不给叔孙豹吃,然后再让人把空盘子空碗拿出去,表示家主已经吃过了。就这样一连三天,从十二月二十六日到二十八日,叔孙豹活活被饿死了。竖牛假传家主遗命,命庶子叔孙昭子(叔孙婼chuò)继任叔孙氏家主。
鲁昭公命叔孙氏家宰杜泄安葬叔孙穆子。竖牛对掌握着叔孙氏中军的家宰杜泄非常忌惮,自己假传家主之命立了昭子,如果能够除掉杜泄取而代之,则整个叔孙氏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他用重金贿赂了深受季武子信任的大夫叔仲昭伯和季氏家臣南遗,请他们帮忙在季武子面前说杜泄的坏话,想办法除掉他。杜泄准备用襄公二十四年周天子赐给家主叔孙穆子的大路车驾作为陪葬,用鲁卿的规格安葬穆子。南遗对季武子说:“叔孙没有乘坐过大路车驾,怎么能用它陪葬?而且家主您作为正卿都没有大路车驾,副卿却用它陪葬,太不正常了吧?”季武子听后觉得有道理,就命杜泄不要用大路车驾为叔孙穆子随葬。杜泄忠于故主,辩解道:“家主受命于朝而到周天子那里访问,天子念及家主的勋劳而赐予大路车。家主回国后把它上交给国君,国君不敢违逆天子之命而再次将大路车赐予家主,并让司徒季氏、司马叔孙氏、司空孟氏记载了此事。您作为司徒,记载了姓名;家主作为司马,让工正记载了车驾服饰;孟氏作为司空,记载了家主的功勋。现在家主去世却不让用大路车陪葬,这是废弃国君之命。所有的记载都藏于公室档案库,现在不用路葬,这不是废弃司徒、司马、司空三官吗?如果国君命令使用的车服,家主活着不敢用,死后又不能用来随葬,那这大路车还有什么用?”杜泄振振有词,毫不顾忌自己面对的是鲁国执政正卿,忠心耿耿,季武子也确实被他感动了,便同意了用周天子所赐大路车为叔孙穆子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