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哀公五年(公元前490年)九月二十日,在位五十八年的齐景公杵臼终于熬不过岁月的侵蚀,病逝于临淄。
凡是高寿的君王,子嗣昌盛,死后必然会出现众公子争夺国君之位的乱象,齐桓公当年去世之后便是如此。如今齐景公不在了,也是如此。
齐景公夫人燕姬生了儿子之后,还没成年就夭折了,因此齐景公没有嫡子。景公的宠妃鬻姒生有一个儿子姜荼(后称安孺子),深受国君宠爱。齐国诸位大夫恐怕公子荼被立为太子,就对齐景公说:“国君年纪大了,还没有立太子,这如何是好?”景公答道:“诸位大夫如有忧虑,这样要生病的。你等且去寻欢作乐,不必为了没有国君而担忧。”景公患病后,诏命上卿国惠子、高昭子立公子荼为太子,将其他的公子们安置到了齐国东部边境附近的莱城。
齐景公病逝一个月后,被安置在莱城的众公子们见太子荼继位,便纷纷出逃。公子嘉、公子驹、公子黔出奔了卫国,公子锄、公子阳生投奔了鲁国。莱城人作歌道:“景公死了啊,公子们不参加埋葬;三军的大事啊,公子们不一起商量。众位公子们啊,又有哪里可以前往?”
第二年(鲁哀公六年,公元前489年)夏天,陈桓子的儿子、上大夫陈乞装出事奉高氏(高昭子)、国氏(国惠子)二卿的样子,每次上朝,必定同他们二人一同坐同一辆车。陈乞每次跟高氏、国氏二卿在一起的时候,一定会提到诸位大夫说:“他们都很傲慢,不打算服从二位上卿之命。他们都说:‘高氏、国氏扶立了公子荼为国君,受到国君的宠信,必然会逼迫我们,为何不除掉他?’他们本就想对二位上卿不利,二位大人可要早做准备啊!最好是把他们全都灭了,优柔寡断可是下策。”这其实是陈乞在景公去世之后实施的阴谋,通过挑拨国氏、高氏与众位大夫的矛盾,削弱齐国公室和高、国二族的力量,让陈氏从中渔利。
到了朝廷上,陈乞继续小声向国惠子、高昭子二人挑拨道:“他们都是虎狼,见到我在二位大人身边,过不了几天就会杀了我!请允许我站到他们那边去吧。”
陈乞来到群臣中间后,又小声对众位大夫说:“国氏、高氏二位要发动祸乱了。他们仗着国君的宠信,要打您几位的主意了。他们说:‘国家的患难多,都是由于贵宠之臣造成的,应该全部除掉他们,国家就可以安定了。’现在已经定下计划了,大人们何不先下手为强?等他们先动了手,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众大夫听了都有些害怕,商量着要抢先发难。
六月二十三日,陈乞、鲍牧和众大夫们率领甲士进入了公宫。高昭子听到消息后,和国惠子坐上车赶到齐侯(安孺子)那里,他们带领的护卫兵马在临淄的庄街上与陈乞和众大夫率领的甲士发生了混战,最后国、高二人兵败,国惠子(国夏)先逃奔了莒国,后来又和高昭子(高张)、晏圉(晏婴之子)、弦施投奔了鲁国,紧接着在八月份,他们的党羽邴意兹也逃奔到了鲁国。
陈僖子(陈乞)则在八月份,派人来到鲁国,召唤逃难在鲁国的齐景公庶子公子阳生返回齐国即国君之位。公子阳生的家臣阚止得知此事后,就在城外等候公子阳生,打算和他一起返回齐国。公子阳生来到城外见到阚止后对他说:“事情是好是坏还未可知,你回城里,守护好公子壬(公子阳生之子)。”在对阚止切切嘱托一番后,公子阳生连夜返回了齐国。陈僖子早已安排好一切,他让自己的夫人亲自照料公子阳生,随即又安排公子阳生随跟着送食物之人进入了公宫。
十月二十四日,陈僖子立阳生为国君,史称齐悼公。
新君即位要与群臣盟誓。举行盟誓的大殿之上,和陈僖子一同率领甲士入宫、赶走国氏、高氏的盟友鲍牧喝多了,鲍氏管车的家臣鲍点问道:“新君与众大夫盟誓,这是谁的命令?”
陈僖子答道:“这是受命于鲍子。”然后又对醉醺醺的鲍牧说:“这是你的命令,新君与群臣盟誓。”
鲍牧问陈僖子:“你难道忘了先君陪安孺子(公子荼)玩耍,为他做牛,让他骑在背上,还磕掉了牙吗?先君如此宠爱安孺子,你怎么可以另立新君?”
新君齐悼公(公子阳生)坐在大殿的之上,看到鲍牧如此维护公子荼,一点都不给自己面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起身走下台阶,向鲍牧叩首道:“既然鲍子按照道义办事,如果我可立为国君,您不会因今日之事而流亡;如果我不能立为国君,也请您不要让我再次流亡他国。合于道义就办,不合道义就不办,阳生岂敢不唯您是从?国君废立,不要发生动乱,这就是阳生的愿望。”齐悼公这是放下身段,以一位公子的身份拜请上大夫鲍牧,还给他叩首,让大殿之上的群臣很是惊讶,众大夫也都认为公子阳生所言在理,纷纷议论了起来。
鲍牧也为齐悼公的举动吃了一惊,酒也醒了大半。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公子阳生是陈僖子从鲁国请回来的,自己反对扶立阳生为君,可是一下子得罪了公子阳生和陈僖子两个重磅人物!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人,自己都惹不起!真是喝酒误事,谁做国君不是做呢?眼前这位公子阳生即位,自己还有拥立之功呢!
鲍牧赶紧也跪地扶起了公子阳生,诚恳地说:“公子客气了!您和公子荼都是先君之子,臣愿受盟!”
一句“臣愿受盟!”,表明了鲍牧愿意拥立公子阳生为国君的态度,于是齐悼公与群臣举行了盟誓,成功登上国君之位。即位之后,如何处理公子荼?齐悼公命先君景公的宠妾胡姬带着公子荼去了赖城,把公子荼的母亲鬻姒送到了其它城邑,没有让他们母子团聚。而对于先君景公的宠臣、安孺子公子荼的党羽,齐悼公下令杀了大夫王甲、拘捕了大夫江悦,还将大夫王豹囚禁在了“句渎之丘”谷丘城。
即使把公子荼放逐到了齐国西北部济水河畔的赖城,齐悼公也还是不放心。他派心腹大夫朱毛去找陈僖子,对他说:“没有大人,就没有寡人的今天。然而国君和器物不同,一国之内,不可以有两位国君,否则祸难就多了。谨此向大人陈述。”
陈僖子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国君这是要自己除掉公子荼呀!然后归罪于陈氏,以弑君之罪驱逐陈氏家族,剪除陈氏对齐国公室的威胁。他听朱毛转述完国君的谕旨之后,一脸无辜地哭泣了起来,说道:“国君这是不相信群臣啊!齐国有饥荒之困,又有兵乱之忧,年幼的国君安孺子无法定夺国家大事,因此才从鲁国迎回了您这位年长的国君,国君大概还能够容忍群臣吧!不然的话,如果国君对群臣不信任、不容忍,那安孺子公子荼又有什么罪呢?”陈僖子的意思是说,我陈氏把您请回齐国做国君,是因为您年长,可以信任和容忍众大臣。您说齐国不能有两位国君,这就是不信任群臣,认为日后有可能再次拥立安孺子而废除国君。如果国君不信任群臣,那么我陈氏和群臣还真有可能废掉你!
陈僖子的话句句在理,还回避了弑君的责任问题。朱毛回到宫中向齐悼公复命后,齐悼公立刻就后悔了,觉得不该让朱毛去找陈僖子。朱毛劝齐悼公道:“国家大事,国君征求陈子的意见,小事情您自己拿主意就行了。”齐悼公也醒过味来了,自己是国君,不必事事都去征询陈氏的意见!于是他命朱毛把安孺子从赖城迁到骀城,半路上在野外的帐篷里杀了他,草草葬在了一个叫“殳冒淳”的地方。
这样的齐国,内乱不止,君臣异心,已经没有争夺霸主的样子了。对于两年前赵鞅率领大军讨伐卫国,齐国一点反应都没有。反倒是卫国并没有向晋国臣服投降,鲁哀公七年(公元前488年,齐悼公元年,卫出公五年),赵鞅派出赵氏的盟友、晋卿魏襄子率军再次讨伐卫国,意图迫使卫国投降并扶立蒯聩为国君。
宋国在齐景公在世时,已背叛晋国,与齐结盟。然而,自齐景公去世之后,宋景公看到齐国朝局不稳,已无暇顾及中原诸侯,而晋国正卿赵鞅乃一代雄主,倘若大军来讨伐,宋国岂能抵挡?于是宋景公转而又投靠了晋国,并且在鲁哀公七年(公元前488年,宋景公二十九年)派出宋卿、右师皇瑗率军攻打郑国。宋景公这样做,一方面是向晋国表示归附之意,另一方面是因为郑国收留了宋国叛臣公子地、公子辰等人,还把他们安置在了郑、宋交界地带的五座城池之中,宋景公想将公子地、公子辰等人连根拔除、斩草除根。
宋、郑交恶有好几年了,齐景公在世之时,宋、郑同属齐国领导的反晋联盟,因此双方无意大动干戈。然而,在鲁定公十四年(公元前496年)的时候,宋国在萧城发动叛乱的公子地逃奔了郑国,郑国不但容留了宋国叛臣,还在郑、宋之间为公子地等人增修了岩、戈、钖三座城池供他们落脚;更让宋景公气愤的是,郑卿罕达居然在第二年(公元前495年,鲁定公十五年,宋景公二十二年)夏天率军攻入宋国,在宋国的老丘城击败了宋国军队;所幸齐景公亲自率军,并联合卫灵公所率的卫国军队出兵援宋,郑国这才撤兵。
现在宋国投靠了晋国,宋景公首先向赵鞅递上投名状:愿意为晋国讨伐郑国,因为郑国曾在鲁哀公二年八月帮助齐国为朝歌的范氏、中行氏运送粮草,与晋国在戚城附近发生了铁之战。宋景公为晋伐郑,也是表明了宋国不再与齐、郑、卫结盟,更是为了报复当年的老丘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