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齐国的陈恒弑君专权,宋国也发生了向魋之乱。
宋景公非常器重向氏兄弟,大哥向巢在朝中任左师,位同相国,是名义上的军队统帅;老二向魋任司马,掌管军政实权,是宋景公最宠信的臣子。老三子牛是孔子的学生,也有自己的采邑;老四子颀、老五子车则都是跟着二哥向魋做事。向氏家族(也称桓氏家族)是当时宋国都城商丘城里炙手可热的风云望族。
也正是由于国君太过宠溺,司马向魋感到有些飘飘然,做了几件让宋景公不快之事。
孔子周游列国来到宋国的时候,宋景公本想重用孔子师徒,让他们为宋国做事,但向魋嫉贤妒能,说孔子师徒是一班文武干才,如果他们在宋国做起乱来,谁能抵御?这不是引狼入室吗?他未经宋景公许可,处处刁难孔子一行人,砍伐了孔子率弟子们习礼的大树,还威胁要带领人马去杀孔子,孔子只好赶快逃离了宋国,宋景公为此怏怏不快了许久。
几年前卫卿太叔疾从卫国出走,来到宋国投奔了司马向魋,做了向魋的家臣,还献给向魋一颗硕大的珍珠。向魋接纳了太叔疾,赏给他城锄作为采邑。宋景公找向魋索要这颗珍珠,向魋居然不给!宋景公大怒,说你这个司马都是寡人封的,找你要颗珍珠你都不献给寡人,眼里还有没有国君!更让宋景公气愤的,是向魋居然向宋景公请求,用自己的采邑鞍邑与公室的亳邑进行交换,这引起了宋景公的警惕,心想:你这个向魋,寡人真是把你宠坏了,如此狅悖的要求你也敢提?他回答向魋说:“向卿,这可不行啊!亳邑,是宋国祖先、殷商祖庙所在地,怎能随意赏赐给臣子?”为了给向魋保留面子,宋景公还特意额外赏赐给了向魋七座城池作为采邑,此事才算作罢。
宋景公感觉到向魋已经羽翼丰满,他的势力足以威胁到公室的安全了,于是下诏免去了向魋的司马一职,改由右师皇瑗的弟弟皇野(字子仲)担任。宋景公预料向魋定然不肯罢休,他让夫人邀请向魋到宫中赴宴,说是要厚赏向魋,其实是准备趁机将其拿下,除此祸患。向魋听说国君夫人突然请他赴宴,顿时警惕了起来。他对前来传命的宫中寺人说:“请转告国君和夫人,魋为答谢国君赏赐七座城邑,明日中午在府中特设享礼,以招待国君,万望国君赏光!”其实向魋在府中密布了甲士,意图抢先下手、图谋不轨。
宋景公听了寺人的回禀,知道向魋这是要借机谋害自己,他召来新任命的司马皇野,对他说:“寡人是将这个向魋宠坏了,现在他要加害于寡人,你要想办法救寡人啊!”
司马皇野答道:“臣下不忠顺,神灵皆厌弃,何况是人呢!君有所命,臣岂敢不接受命令?但此事如果没有左师大人的支持还真不行,请国君召见左师。”左师向巢,是向魋的哥哥,皇野是担心左师向巢与弟弟向魋一起谋反。宋景公允准了,让皇野乘坐公室车驾前往左师向巢府邸,皇野施礼道:“迹人(宋国掌管侦察野兽足迹的官员)前来报告说:‘逢泽出现了一只大麇鹿。’国君说:‘即使向魋不来,寡人有左师,与他一起去田猎如何?’国君不便直接召您去田猎,皇野对国君说:‘臣试着私下和左师说说看。’国君希望左师大人能快一点前往,故而派出车驾,命皇野来接您。”
左师向巢从司马皇野的话中已经听出了端倪:田猎这种事,国君从来都是叫上弟弟向魋陪同的,这次怎么不叫向魋一起去呢?国君又派新任司马、右师皇瑗之弟特意乘车来接,难道是弟弟向魋出事了?本来向巢对自己这个弟弟就有些不满,多次劝说他要知道收敛,尤其是驱逐孔子、拒献珍珠和索要亳邑这几件事,导致国君赏了向魋七座城池,但免了他的司马之职,这明显说明弟弟向魋已经失宠。
向巢不敢耽搁,跟着皇野来到了公宫。拜见国君后,宋景公跟向巢说了实话,向巢更是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弟弟怎能如此行事?弑君之罪是要灭族的!他伏地叩首道:“向魋意欲加害国君,臣确实一无所知!臣发誓忠于国君,绝不会反叛!”
皇野在一旁言道:“国君可与左师盟誓。”
宋景公与向巢在神灵牌位前盟誓,宋景公说:“寡人绝不会让左师因为襄助国君而遭受祸难,上有天、下有先君为证!”向巢野发誓道:“向魋不恭,是宋国的祸难。臣定唯君命是听!”
司马皇野请宋景公赐予兵符,以持符率军攻打向魋府邸。皇野的兄长是右师皇瑗,他和一些旧臣都反对皇野带兵讨伐向魋;然而朝中不少新臣,早就对向魋的胡作非为不满,这次国君颁赐兵符,诏命讨伐向魋,大家都跃跃欲试,大喊“誓死服从国君之命!”,跟随皇野猛攻向魋的府邸。
向魋的弟弟子颀得到了国君命司马率军攻打向府的消息,骑上快马给向魋报信。向魋听后怒不可遏,当时就要率领府中甲士攻打公宫,弟弟子车劝阻道:“不能事奉国君,而又要攻打公宫,百姓是不会亲附你的,那是找死啊!不如另想他法。”向魋于是带领全府兵丁逃出了都城商丘,占据了曹邑(原曹国都城陶丘。四年前,公元前485年,曹国被宋国所灭),公开反叛。
六月,宋景公派出左师向巢率兵攻打曹邑的向魋叛党,但是向巢在这证明自己清白的关键一役中却未能取胜。向巢担心自己说不清楚,国君会不会怀疑自己私通弟弟向魋?本来向巢主动请缨率军讨伐叛党,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结果迟迟不能攻克曹邑,弄得自己很被动。他回到都城商丘之前,希望国君能够派出朝中大夫到城外营中为质,然后才敢进入国都,但是宋景公没有允准。向巢这下慌了,担心自己进入都城后会遭到不测,于是返回到曹邑与其弟向魋会合在了一起。由于先前率军讨伐曹邑,现在又进入曹邑,他担心曹人报复,于是命人劫持曹人子弟作为人质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此时向魋倒没有怪罪哥哥曾来讨伐自己,反而劝说哥哥向巢道:“兄长不可。既不能事奉国君,而又得罪当地百姓,这怎么能行呢?”向巢也觉得弟弟说得有道理,只好释放了人质。曹邑民众本来就为被宋灭国而心存怨气,现在又因为向氏兄弟而遭逢战乱,他们便对向巢、向魋兄弟俩群起而攻之,向魋被迫出逃去了卫国。向巢则投奔了鲁国。宋景公派人追上向巢挽留他说:“寡人与向卿曾有盟誓,不可以绝向氏之祀,向卿还是留在宋国继续作向氏宗主吧。”
向巢辞谢道:“臣的罪过太大了,国君就是灭了向氏全族也不为过。如果国君因为向氏先人的缘故而保留向氏宗祀,则是国君对向氏的大恩。至于臣,肯定是无颜再见国君了。”向氏老三司马牛一看两个哥哥都逃出了宋国,自己还呆在宋国等死吗?就是国君不诛灭向氏,自己也没脸在宋国呆下去了。于是他交出了封邑和守邑的符信玉珪,投奔了齐国。
向魋逃到卫国后,又遭到了卫大夫公文氏的围攻,公文氏逼向魋交出随身携带的镇国之宝“夏后氏玉璜”,向魋找了一块与夏后氏玉璜相近的玉佩交给了公文氏,自己则掉头也投奔了齐国。齐相陈恒任命向魋为次卿,又赐给向魋的三弟司马牛采邑,但是司马牛不想与自己这个忘恩负义的哥哥同居齐国,他又交出了采邑,转投了吴国;但是吴国人并不欢迎他,司马牛只好又返回了宋国。晋国正卿赵鞅听说司马牛是孔子的学生,就召他去晋国,陈成子(陈恒)也派人一再来迎请他去齐国。司马牛最后哪儿都没去,死于鲁国都城曲阜的城门之外,鲁人阬(kēng)氏将他葬在了鲁国的丘舆。
经过向魋之乱,已经在位三十六年的宋景公开始反思,自己偏宠向魋,导致了十八年前(宋景公十八年,鲁定公十一年,公元前499年)自己的三位兄弟公子仲佗、公子地、公子石彄据萧城以叛;更有甚者,向魋居然索要亳邑作为其封邑,这是恃宠而骄、目无国君社稷,到最后居然都演变到了要弑君作恶!宋景公从此以后心念社稷和百姓,再也不做偏宠佞臣的事了。
宋景公三十七年(鲁哀公十五年,公元前480年),也就是向魋之乱后的第二年,宋国太史兼司星官子韦观测到了“荧惑守心”的天象。“荧惑”是指火星,由于火星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中国古代称它为“荧惑”。“心”是指天蝎座最亮恒星“心宿二”,“荧惑守心”这种天文现象指的是土星、火星、心宿二这三颗星在夜空中连成了一条直线,古人认为这种天象不祥,它预示着灾祸;而宋国正好处于与心宿对应的地域,因此司星官子韦立即禀告了宋景公。宋景公也非常忧虑,问子韦有何破解之法?
子韦说:“可将灾祸移至相国之身(左师、右师)。”
景公说:“不可。相国是寡人之股肱!”
子韦又说:“那将灾祸移给百姓?”
景公马上摇头道:“百姓为国君之本。”
子韦低头思忖了一下,又道:“移给年岁收成?”
景公忧虑地说:“年岁收成不好,百姓就会困乏,寡人还给谁当国君啊!”
太史兼司星官子韦深受感动,他伏地而拜,对景公说:“国君这三句有君主之德的话,上天会听到的,荧惑应该会移走的。”
子韦受景公之命再仔细观测天象,发现荧惑星移开了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