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明烛天南（一）

李自成大败的次日，即崇祯十七年五月初十，应天奉天殿按例举行了早朝。

赞礼官唱礼完毕，户部尚书高弘图和左侍郎张有誉便出班奏事。

两人相互帮扶，总算把江南诸省的税赋和行政班子整理成奏疏，当廷向皇帝做了报告。

最近这些日子应天的诸多衙门之中，当属吏部、兵部、户部最忙，自皇帝祭拜祖庙、登基加冕、整理朝廷礼仪等事务忙完之后，礼部又清闲了下来。

可礼部清闲了，礼部尚书顾锡畴却不清闲。

他先是揽过了鸿胪寺的活儿，给安南、朝鲜、琉球、哈密等几个藩属国拟了旨，恢复了自崇祯十年开始，断绝了数年的宗藩交往。

崇祯九年，皇太极大举入侵朝鲜，朝鲜仁祖被困南汉山城，他的两个儿子凤林大君李淏、麟坪大君李㴭（yǎo）等王室眷属逃往江华岛避难。

可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朝鲜半岛就这么大，避难又能避多久呢？

崇祯十年正月，睿亲王多尔衮攻破江华岛，抓住了逃难的两位朝鲜王子，并以其为人质，胁迫仁祖开城投降。

正月三十日，仁祖在汉江南岸的三田渡向皇太极行三跪九叩之礼，彻底断绝了与明朝的宗藩关系，成为了清朝的属国。

如今大明朝廷重振，顾锡畴敏锐察觉到朝鲜是屈服于清军的武力，而其民心仍倒向大明，因此亲自捉笔写下诏书，意图从海路发往朝鲜，以期朝鲜作为内应，日后共谋伐清。

朝堂之上还有路振飞、右都御史徐石麟、工部尚书程注等多名大臣先后上奏，气氛如火如荼，一扫颓势。

朱由崧看见老臣用命、能臣强干，心情也极佳，与大臣们一一讨论，竟过了午时还没散朝。

早朝延后，午朝也得延后。

朱由崧和上次加班一样，直奔文华殿扒了几口饭，肚子还没摸两下，便听见殿外传来群臣们的脚步声。

这几日应天的天气暖的出奇，朝廷上上下下都脱去内衬，换上了夏季的服饰。

韩赞周放心不下内务府的小太监，担心他们操持不了宫中之事，在处理完案头事务之余，还跑到宫中教他们到何处去寻找制冰的买卖，以及夏景天需要的一应物料。

殿中处处装上虾米须的门帘，不知从何处搬来八口直径四五尺的大水缸，里面种着荷花荷叶，还有几抹浮萍，绿意葱茏，看上去便令人心旷神怡。

韩赞周监督锦衣卫，收集内外情报，因此时时不离皇帝左右。

韩赞周主外，内相的职责就落在了卢九德的身上。

皇帝批阅奏折之时，他从旁协助，只在皇帝授意之下批红盖戳，从不自作主张。

皇帝不批奏折的时候，他便替皇帝整理行文、收拾常用的物什，就如同许多年前在福王府中一般。

今日午朝，恰逢卢九德也得空，因此也来到文华殿中侍立。

两位老太监虽然都已过六旬，但是精瘦清癯，观其面色红润，行动迅捷。

朱由崧不由得暗自感叹，权力还真是养人呐！

没一会儿，路振飞领头，十数个大臣鱼贯而入，从无遮无拦的酷热空气中走来，一进殿中，群臣顿感清凉舒爽。

群臣并没有像早朝那样文武分列，而是以路振飞为中心，站成一道圆弧，冲着朱由崧作揖行礼。

朱由崧反复叮咛，终于让他们不再反复叩拜，这冗杂的礼仪一去，处理朝政的效率确实高了许多。

待人来齐之后，朱由崧率先发问：

“越王就藩了么？”

顾锡畴出班道：

“按照陛下的意思，卢大监从内帑中拨出了五千两银子护送越王、瞿式耜、陈子龙等南下两广。

“计其行程，估计其已至浙南。”

朱由崧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路大人，朕当时说要让越王在属地干出点名堂来，您安排的如何了？”

路振飞心中有数，出班沉声道：

“启奏陛下。

“臣与户部、兵部、工部商讨以后，以为越王此行有五要，即：垦田、除瘴、屯兵、造船、炼盐。

“屯田的具体目标尚未定下来。

“两广地僻，秋粮占全国不过百之六七，夏税更是只有千分之二，实在是贫瘠不已。

“臣斗胆，还是让越王先扎下根来，努力做到自给自足，再徐图发展。”

朱由崧点了点头，沉吟道：

“路卿再给越王去信，就说即日起两广不设海禁，暂时也不收商税。

“让他仿照郑芝龙的样子，自行与诸国贸易。

“挣多挣少，全凭本事，朕任他发展三年。”

广东现在尚未发展起来，不但远远不如江淮，甚至在整个明帝国的税赋贡献中都是垫底的存在。

而且，两广也不同于福建，福建虽然也不怎么跟朝廷上税，可是他的贸易船队却发展迅猛，是明帝国对外贸易的前沿，只不过现在不在朱由崧的手里，在海盗头子的手里......

隆武帝既然雄才大略，不如就让他先在海边经营经营吧。

路振飞拱手道：

“臣遵旨。”

见越王事毕，吏部左侍郎张慎言出班道：

“启奏陛下，熊汝霖和钱肃乐已经带到。”

朱由崧点了点头：

“让他们进来吧。”

在让金声桓北上援助鲁王朱以海之际，朱由崧就立刻让吏部去找原刑部员外郎钱肃乐和福建按察司照磨熊汝霖。

这二人前者在家守孝，后者因为抨击时政而被崇祯皇帝所不容，降到福建干了个苦差事。

朱由崧此番可不是随便找来的两个人，而是颇有针对性的。

山东的事，该处理了。

两日前，金声桓来信，陈明了北上山东的见闻境遇。

信中说鲁王朱以海将德王和衡王裹挟在了兖州府，并联合德州士绅光复山东全境。

这当然是令群臣惊喜不已的好消息，可唯独朱由崧没有过多激动。

因为他知道，按照历史的轨迹，五月初山东、河南两地会自动光复，只是因为没人主事，才没掀起什么波澜。

可紧接着金声桓就诉苦说鲁王朱以海不让自己继续北伐，要将自己摁在青州修养，还动不动拿王爷的名头压人。

金声桓起初并不太买账，心想自己是皇帝的心腹爱将，手握重兵，难道还怕你个当猪养的藩王不成？

可是身旁的张名振却告知金声桓。

说他来到兖州以后，旁敲侧击打听到一些消息。

鲁王如今颇有实力，隐隐控制着山东全境，还是不要起冲突的好。

若一时负气硬杠鲁王引起摩擦，恐怕坏了皇帝的北伐大事。

金声桓听罢，这才隐忍不发，并暗中给朝廷去信，请示朱由崧和兵部，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