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明烛天南(二)

朱由崧看了信以后,倒是暗自感叹金声桓大有长进,可是想到鲁王所作所为,却也不禁微微皱眉。

莫非朱以海也知道避实就虚,也明白保存实力?

不可能啊,他跟清朝苦大仇深,自己本身已有根基,现在又得朝廷万余精兵,怎么会忍得住不北伐呢?

待思索片刻后朱由崧便明晓,鲁王在兖州经营多年,又将其他宗室聚拢在自己身边,颇有自专之嫌。

联想到此人历史上是个不屈不挠的主,朱由崧觉得是时候敲打敲打他了。

正思索间,便见两人在小太监的带领下联袂而来,远远地便跪倒在地。

“臣熊汝霖、臣钱肃乐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熊汝霖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然而此人忠正耿直,胸怀天下,他人老心不老,始终想为明廷再做一番事业。

历史上他曾扶持鲁王朱以海在浙东监国。

当时唐王已经建元隆武,得到了除浙东以外所有地区的支持。

朱以海心中有数,知道无力挽回局势,遂宣布退位归藩。

但是熊汝霖和张国维却不同意,他们拒不奉诏,竟将已经回到台州的鲁王又接回了绍兴,然后跟隆武开始了内斗......

后来鲁王被郑家裹挟,熊汝霖被桀骜不驯的郑彩派人暗害,甚至连儿子都被丢进了海中。

钱肃乐性格亦与他相类,又患有恶疾,后因为郑彩专权,朱以海的朝廷无所作为,被郑彩活活气死了。

朱由崧想到此处,不禁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锦衣卫指挥使郑彩。

郑彩这几日来被吕大器带到京营天天训练,又兼韩赞周领着锦衣卫一番调教,如今倒是乖巧明理了不少。

他被皇帝这么一看,心中登时一惊,生怕又有什么事端落在自己头上。

朱由崧点了点头:

“二位请起吧,你等皆是肱骨之臣,如今新朝初立,正是二位为国效命,建功立业之时。

“如今范阳侯金声桓北上鲁地,山东归治,朝廷颇有恢复北境之气象。

“熊汝霖,朕命你为登莱巡抚,钱肃乐为山东巡按,两日内便起行去往山东就职。

“这里有拟好的一份诏书,你二人顺道宣旨,要鲁王朱以海和范阳侯金声桓同时接旨。”

二人跪下谢恩:

“臣谢陛下隆恩,定不辱使命!”

朱由崧点了点头,又对韩赞周悠悠道:

“山高路远,音讯阻隔,鲁地逋复,状况不明。

“二位大人此行又身兼重任,依朕之意,不如派一队锦衣卫护从,以备不虞......

“韩大监,你说哪一位指挥使堪当大用啊?”

韩赞周嘴角微笑,数十年来这老太监着实功力非凡,揣度圣意已经成为下意识的反应,他眼神阴恻恻地看向了郑彩:

“启禀陛下,老奴推举锦衣卫指挥使郑彩,他年少聪颖,机智果敢,近日来已经对锦衣卫制度颇为熟悉,他定不辱使命。”

郑彩赶忙跪倒在地,神色紧张,连连推辞:

“不可不可,陛下明鉴,臣能力浅薄,如何能......”

吕大器带过兵打过仗,脾气本来就暴躁,加之看见郑家人就没好气,他指着郑彩怒喝道:

“大胆郑彩,竟敢公然抗旨,韩大监、庄将军,锦衣卫抗旨该当如何?”

庄子固手按腰刀,面无表情,闻言冷森森道:

“按律凌迟。”

郑彩脸上更是惨无人色,带着哭腔说道:

“陛下明鉴,臣,臣去山东,臣去,此行定不辱使命......”

朱由崧笑着打断了他:

“这才对嘛,朕一直都信得过你,屡次与你重任,是想让你多多历练,日后必有成就。

“点二百士卒护送诏书和二位大人北上兖州吧。”

郑彩只得埋头谢恩,不敢再有他语。

“好了,朕要问的都问完了,你们可以上奏了。”

路振飞双手呈托一道奏折,石磬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陛下,阁部适才收到史可法大人的急递,发自武昌。

“微臣看罢不敢耽搁,立刻带来闻达圣听。”

朱由崧眉毛一挑:

“哦?看来是鄂国公那边有了下文,快呈上来。”

项城伯常应俊本就穷苦孩子出身,他在宫中干别的活都不顺手,非要侍立陛下左右。

他此刻代替了小太监的角色,将奏疏交到了皇帝手中。

“路大人,你一边给众卿说说武昌的消息,朕一边看史大人的奏折。”

“臣遵旨!”

路振飞抬眼看见皇帝开始翻阅奏折,自己便将左良玉的固本三策与进取三策给众人娓娓道来,说得既简明扼要,又丝丝入扣。

路振飞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皇帝便正好将奏折合上,轻轻放下,君臣二人竟然同起同落,有如事先演练过一般。

路首辅精明强干,是一等一的能臣,这无人不知。

但是这一手向上级汇报的本事也堪称了得,此前从未见人施展过,在场之人无不啧啧称奇。

“嗯,路大人讲的甚好。

“史大人的折中之意,诸卿都领会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尽皆点了点头。

那,不妨说一说吧,左昆山的想法,各位意下如何?”

‘昆山’是左良玉的字。

鄂国公自幼丧父,随叔叔生活,没啥文化,本字不详。

从军之后,他的顶头上司侯恂寄望他如昆山之玉,能洁身自好,为朝廷栋梁,因此以此二字赐之。

皇帝以字称呼臣下,而不是直呼其名,抑或是称呼“鄂国公”“左将军”,话中的褒贬亲疏便可知晓一二。

朱由崧倒不是真有多喜欢已经半个身子进入棺材板的鄂国公,而是他明白,自己在公开场合的一举一动,十有八九能传到武昌。

左良玉现在求的不过是个安稳,只要自己对他的态度足够坦诚、足够信任,便不怕左良玉生出什么异心来。

朱由崧问完话,殿内霎时静得听见水缸中金鱼摆尾破开水面的声音,连常应俊都屏息缩了缩脖子,静候有人开口回答。

见同僚不敢言语,路振飞知道这活还得自己干,他执笏出列答道:

“左帅固本三策,臣以为整饬军纪、筑江防、兴屯田皆是老成谋国之举,可悉数应允之。

“只是,只是这盐铁自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