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晨霜
凌晨5:10，正做着怪梦的钟平，又一次被手机里那熟悉又嘈杂的声音叫停。
睁开眼睛，看着白色的房顶，放空的大脑慢慢被填满。
晨间的凉意下，掀开被子真的是需要很大的勇气，但必须分离这温暖的窝窝了。自己虽然什么都能做，但就是比正常人慢上很多，要及时开门迎接第一个小朋友的到来，就不能再停顿了。
他掀开浆洗得发硬的蓝格子被褥，床单绷得像块冻结的湖面。轮椅扶手裹着素色的棉布套，金属部件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二十五岁的青年伸手调整床畔的木质日历——那是镇上孩子们用彩笔画的节气表，立春那栏歪歪扭扭写着“钟哥请吃麦芽糖“。
卷帘门遥控器挂在货架第三层，高度经过精心计算。五点四十七分，铁门轰鸣着升起，惊动了檐下偷食的麻雀。货架上玻璃罐按色阶排列，陈皮糖的琥珀色、山楂片的胭脂红、薄荷糖的翡翠绿，像一道凝固的彩虹。
“钟哥哥存钱！“穿草莓雨靴的小雅雅踮脚递上铁皮盒，盒盖上用贴纸拼出“星星银行“。硬币在柜台排成整齐的队列，五枚一元钱边缘被擦得发亮。“再要两包陈皮糖，“她突然压低声音，“黎小毛昨天多拿了一块橡皮。“
钟平转动轮椅滑向糖果区，玻璃罐上映出他左臂垂落的轮廓。铁盒里多出三颗包着金箔纸的巧克力球，“利息。“他说得轻描淡写，顺手把女孩偷偷放柜台的煮鸡蛋塞回她书包侧兜。
七点零三分，穿背带裤的男孩们挤在零食架前。领头的黎小毛举着奥特曼卡片赊账，被钟平用长柄夹子轻敲手心：“上周欠的一块钱。“孩子们哄笑着把他推到前面，七只手争先恐后往柜台放钢镚，堆成座摇晃的硬币塔。
穿白蕾丝袜的圆圆蹲在文具区，正用橡皮擦蹭展示本上的涂鸦。“这个送你。“钟平摇着轮椅过去，递上崭新的素描本——扉页印着孩子们上周集体画的杂货铺，屋檐下特意添了只歪歪扭扭的蜘蛛。
冰柜突然发出细小的嗡鸣。穿红雨靴的阿穗趁机溜进来，怀里抱着只湿漉漉的狸花猫。“钟哥快看！“她把猫崽放在吸水垫上，爪子上的泥浆在地砖印出梅花，“在垃圾箱旁边发抖呢。“
钟平用消毒湿巾擦拭猫爪的动作很慢。孩子们围成圈屏住呼吸，直到小猫发出细弱的呼噜声。货架上的风铃叮咚作响，穿红校服的女孩们抱着牛奶盒进来，在货摊前排成笔直的纵队。
暮色爬上招财猫的金漆时，钟平拿出充当钱盒的圆桶。硬币按年份摞成塔，纸币的折角都被抚平。轮椅滑过地砖的轨迹，被最后一遍拖地水悄悄抹去。小莲的“星星银行“铁盒收进最底层抽屉，旁边挨着圆圆的涂鸦本和阿穗捡的猫毛团。
月光漫过窗台时，那只狸花猫蜷在旧毛衣做的窝里打盹。钟平用棉签蘸清水，擦去冰柜表面孩子们留下的指纹印。玻璃门上的倒影里，左臂安静垂落，像一截被月光冻住的柳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