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晨茧
凌晨五点，窗外马路上突突突的慢慢过去一台没有加装消音器的拖拉机。声音很大，很吵闹，钟平提前手机闹钟十分钟被吵醒，干脆就慢慢的起了床。整理好衣物后，趁着这多出来的十分钟，钟平坐在床边慢慢的出神：家人，亲戚，朋友，还有那些每天都会见到的可爱小朋友，似乎都已经习惯了他现在坐着轮椅和他们相处的样子，钟平似乎已是习惯了他们的习惯！
晨光爬上货架第三层的玻璃罐，陈皮糖的琥珀色被切割成不规则的菱形。钟平伸手调整罐子角度时，轮椅扶手在墙面投下歪斜的影——昨夜他悄悄将固定螺丝拧松半圈，此刻金属管正随着身体前倾发出细微的震颤。
小雅雅存钱罐里的硬币换了新排法。五毛钱摞成塔，一元钱铺成环，最中央立着颗包金箔的巧克力球。“这是太阳系！“女孩踮脚指点星辰，没发现环形山般的硬币纹路里，藏着钟平练习指尖推移时留下的油墨指纹。
午后暴雨撞进店铺，孩子们挤在屋檐下折纸船。钟平摇着轮椅整理被碰歪的货架，第五次将跳跳糖罐挪到东南角——这个位置需要最大幅度侧身才能够到，玻璃表面映出他脖颈绷紧的肌腱，像张拉到极限的弓。
老周送来的新货箱带着溪水的腥气。松木条钉成的箱体内部，有道新鲜的划痕从左上角斜贯至右下——那是钟平昨夜借验货之名，偷偷测试单臂拖拽的轨迹。冰柜侧面凝结的水珠沿着划痕滚落，在瓷砖上汇成蜿蜒的溪，最终被进门的红雨靴踏碎成星。
打烊后的硬币分类藏着隐秘的仪式。钟平将不同年份的硬币按硬度排序，1993年的铜芯最软，2015年的镀层最滑。指尖摩挲过三百枚金属圆片，直到月光把柜台烙成银盘，才惊觉左手无名指在桌面压出了浅坑。
子夜时分，货架化身为精密仪器。钟平用长柄夹调整顶层商品角度，夹头裹着三层棉布——既能防滑又不留痕迹。当夹子第七次碰歪麦芽糖罐时，檐下的蜘蛛正巧修补完破网的第六层，晨露在蛛丝上串成渐变灰的珠链。
暴雨过后，最早到店的孩子发现零食区焕然一新。虾条袋全部竖立如碑，棒棒糖插成辐射状，就连招财猫的摆臂都抬高了三度。“这样招财更灵验。“钟平转动轮椅说。小雅雅盯着他发红的指关节，突然把存钱罐里的硬币倒出来重排：“我要把冥王星加回来！“
暮色漫过冰柜时，融化的霜花在玻璃门画出混沌的星云。钟平望着那些转瞬即逝的纹路，左手无意识地在轮椅扶手刻下新的凹点——三十七个浅坑连成断续的线，像串被晨雾打散的星座。檐下的蜘蛛正在月光里抽丝，将整间店铺织进银色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