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大军，数百辆大车在一条路上围成的临时寨子，也有两里地了，但蛮子的数量似乎更多，林子深处无时无刻不传来那难听的捕猎号子，像是野猪战斗前的嚎叫。
蛮族骑兵随着利箭一同钻出了密林，他们侧身围着昭军的车寨跑动，将一波波箭雨撒在了昭军头顶。
重箭或钉在木板上，或透过盾牌伤到兵士，一轮下来，车寨内已经响起了哀嚎之声。而站在大车上的昭军弩手想要射中在林中穿梭的蛮族骑射，实在是有些难了，那些箭往往擦着蛮兵的影子飞过，很少有命中的。
“放铳子！放铳子！”
仓促之下，铳手根本没法瞄准，只能对准大致方向胡乱射击，但分散的弹丸此刻连蛮兵们举着的挂着浸湿牛皮的木板都打不穿，偶有碎片擦伤，蛮兵只当在挠痒痒了。
季闻之跨上身边的大车，一边指挥着亲卫督战，一边张弓与蛮兵对射，一箭射落一名蛮族骑射后，他大喊道：“秦观铁！秦观铁何在！”
“末将在！”
“带着骑兵！多带两块盾挤出去！然后跑起来给我把两侧骚扰的骑射冲散！”
秦观铁犹豫片刻，听着此起彼伏的蛮族呼哨，咬着牙领命：“得令！”
看着秦观铁去召集骑兵，季闻之再度射出一箭后抬头看了看天，雪后关外的天空干净澄澈，能望出老远。
“求援！叫右路军来！”
早有亲卫翻出了烟花，对着天上连着放了几发，浓烟随着烟花炸开飘起，炸响也压过呼哨传出去老远。
几十里外，某处满是尸体的林子里。
李戮玄看着一片狼藉的林地战场，不时有将死未死的伤兵哀嚎着问有没有还活着的能给他个痛快。
但他不能，他还在和面前这神秘的黑甲人对峙着，两人谁都没有率先出手。
李戮玄跟着进山之后，就开始搜寻合适的山参，但冻土之下实在难以找寻，最后还是只能跟去宁河看看。可等他摸着行军踪迹追过去的时候，等着他的只有血腥味和哀嚎声。
新建的兀金国派出了所有蛮兵，没有按常理奔着中路军去，而是从林中忽然冒了出来，直接绞杀难啃的左路边军，风雪之中喊杀声刺的人耳朵疼。
在一开始的措手不及损失了少量前锋和中军后，左路军在秦卢的指挥下反应了过来，他的精锐骑兵和亲卫冲出去缠住了蛮兵，给队伍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结阵御敌。
令旗变换之下，边军整防有度，竟然顶住了蛮兵悍不畏死的冲击。
然而一支漆黑的箭从几里之外精准地射中了骑着马指挥的秦卢，厚重的将铠没能保住他，那漆黑的长箭将他整个贯穿，钉到了身后的某颗大树之上。亲卫面面相觑，这等鬼神莫测之威在战场上何时有过？主帅一倒，军阵眼看着就要散开，还是宣府总兵杨凌带着宣府铁骑顶上了缺口，这才没有整个崩塌。
杨凌嘶吼着与自己的铁骑来回冲杀，硬生生将冲进来的蛮骑挤了出去。他不能不卖力，毕竟边军虽勇，可没了主帅，也只是无头苍蝇。
第二支黑箭划过战场，命中了铁骑簇拥之下的杨凌，至此左路军彻底没了主心骨，军阵在恐慌中散开，蛮族虽然不知为何昭军忽然自乱阵脚，但借机掩杀过来，将战场变成了屠宰场。
第三支黑箭没有射出来，因为一柄剃刀隔着老远凌空飞至，划断了空愿手里那支漆黑长弓的弦，李戮玄直到这时才赶上。
空愿死死地盯着飞身而至的李戮玄，若不是躲得快，刚刚断的就不仅仅只有那根弓弦了。
“凡间事凡间了，阁下这么插手两国之战，不怕监武司么？”李戮玄面色苍白，体内还算完好的各窍穴翻腾不已。
“这是星辰的旨意，监武司也无法阻挡。你身上有伤，这弓弦我就不计较，反正昭军这左路军必败已成事实，阁下是墨玄门的人？”
“说，为何要擅自参战。”李戮玄没接他的话，只是握紧了回到他手里的“蚕锋”
“我还要去看看中路军，阁下若是想走，此刻趁早退去。”
李戮玄摇了摇头，只是在远处战场上蛮兵残杀溃军的哀嚎声中死死地盯着他。
空愿见他这幅样子，也沉默下来。
蛮兵连战场都没打扫，粗略屠杀之后就撤走了。俩人又对峙了片刻，哀嚎声逐渐低了，李戮玄终于动了，他一路赶来体内激荡的罡气终于平复下来，此刻正是找这黑甲贼人算账的好机会。
蚕锋带起的刀芒如一朵花般绽开几瓣朝着空愿盖了过去。刀芒临身时空愿才反应过来，身形急退十几丈，他的一身奇异黑甲此刻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刀痕。
刀气散去，空愿惊讶出声：“真气？你还卡在瓶颈未入超凡？在下空愿，阁下可有名号？”
李戮玄抿着嘴欺身上前，刀芒再度覆盖了空愿，这次他的速度更快了几分，等空愿拼着挨了几下再度拉开距离的时候，整个右臂的黑甲已经沿着刀痕碎了。
“空愿？没听过，超凡到了几境？什么小鱼小虾，也敢干涉凡间国战？”
空愿死死地盯着李戮玄右手的那柄剃刀，脑海中飞速回想着教内记载过的所有卡在进入超凡的瓶颈的江湖高手。
但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仅凭着凝练的真气就逼得超凡二境的他节节败退，需知超凡之人的罡气和内家武夫的真气乃是天壤之别！何况他还穿着上师赐予的神甲！
李戮玄强压着体内的不适，再度冲了上去，这次速度已经是他只动用真气之下的极限了，刀气划过，空愿已经连人带甲被李戮玄以一柄剃刀钉在了树干上。
“一身王八壳子倒是很硬...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擅自以超凡之身，干涉凡间国战？这一万边军背后是多少父母妻儿你可曾想过？”
空愿双眸露出狠色：“呵呵，你绝不是普通的凡人，你自己也掺和了这场仗，有什么资格说我？主君的柔光会照着我！”
“身为超凡之人，哪来的主君，我那几刀把你砍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空愿疯癫地大笑着，直到自己被涌上来的血沫呛到。
“难怪上师总是说我愚笨...咳咳...能以真气将我逼到这种地步，怕是已经摸到大道至简的门槛了，前辈超凡十境往上了？”
“上师？从没听过玄门弟子这般称呼自家师长的，你到底是什么人？监武司又出了什么事？”
“咳咳...前辈神通广大，自己查便是，哈哈哈哈哈哈...”
李戮玄看着狂笑不止的空愿，伸出一指点上刀柄，凌厉的刀气细细地从他伤口处切割着每一寸碰到的肌肤，这种剧痛哪怕是超凡之人，也难以忍受。
空愿冷笑一声，强撑说道：“前辈...自便吧，反正...我做到...这种地步，昭军已是必败之局面，不过前辈这般神功盖世，或许能破了规矩一人拦住上万蛮族铁骑？”说完之后，他的皮肤表面渗出了丝丝血滴，随后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看着他自我了断的如此决绝，李戮玄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拔出了自己的剃刀。
能让超凡二境的弟子随随便便去死，还擅自干涉凡间战事...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玄门！
叹息一声，李戮玄纠结起来，以他如今的身体，正面拦上上万铁骑绝对是送死的路子，但战局到了这等地步，除非他也能像这空愿一般远距离斩首大将引发骚乱，不然再难影响战场了。
可主动沾染上这等近似两国国战的因果，完全就是把自己的心境放在火炉里生烤，几乎是彻底断绝了以后修为增进的可能，更何况他本身就已经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李戮玄犹豫了许久，虽说修为跌落后他对于生死之事已经看淡了些，但还有些许希望时，谁又想主动寻死呢？
一路上大小清河城的惨状在脑海中回放，还有那俩个傻徒弟傻傻喊师父的样子...是啊，如果不是心里有着些小时候对于“侠义”的憧憬，他又何必在自知离死不远时主动破了监武司的规矩跑去京城杀贪官奸佞？
他叹息一声，收回了剃刀蚕锋，拔出了成就自己戮仙刀之名的那把短刀“蟒尾”。
短刀蟒尾，形如水面刹起波纹之时的一轮残月。
跟它的主人一样，神兵谱中，排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