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郁青对这位从小没怎么照看过自己的妈妈也没多深的感情,所以没怎么在意,而是径直去照顾那盆昨晚遭殃的冬青了。
冬青是十五年前秦时予送给她的,她这些年来搬过很多次家,但每次搬家都会从冬青上剪下一段枝,然后找好了新家再重新培育一次,所以十五年过去了,冬青依旧顽强的翠绿着。
她小时候,也曾天真地以为,她和秦时予的感情会如这冬青一般,万古长青。
草木无情,大概能抵过岁月的冲击,然而人心善变,可就说不定了。
郁青一边感叹着往事只能回味,一边给冬青的花盆换了一些干土。
由于她一直在狭小的阳台上忙活着收拾东西,所以客厅里有什么动静,她完全没注意到。
但等她走出来的时候,就完全震惊了——小笼包不见了,背包被打开了!
有小偷来了?
郁青忽然想起来秦时予给自己的那张支票,连忙冲过去察看背包里的钱包。
结果果然不出所料,钱包里分文不剩,支票也没了,只留下一堆根本没剩几个钱的银行卡。
能干出来这种事的,除了她亲妈,她想不出来还有谁。
郁青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冰山镇住了,凉得她浑身冒冷气。
桌上放小笼包的地方竟然还留着一张纸巾。
郁青看着那张纸上似乎有字,就连忙拿了起来。
“青青,妈妈先带钱出去躲一躲,你多保重!”
纸上的字全都是连笔字,可以看出来写字的人写这句话的时候有多么慌张。
这些字就像是一支尖锐的钢针,狠狠地扎到了郁青的心口上,让她痛得几乎一度窒息!
她实在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自私的母亲,从小没有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也就罢了,从不为她的生活费操心也就罢了,从来都只会四处风流惹事也就罢了,她现在怎么能卷走她的财产,自己一跑了之呢?
那张支票是秦时予的,是她要原封不动还给人家的钱,现在钱被老妈卷走了,以后她在秦时予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
郁青忽然觉得全身一阵失力,整个人慢慢地顺着桌子滑到了阴冷潮湿的地板上。
正当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后面路该如何走的时候,门忽然被人拍响了。
郁青当即就是心下一颤,下意识地就以为是追债的找上门来了!
随手抄起一个花瓶,战战兢兢的来到了门口,她颤声问了一句:“谁啊?”
门外人沉默半晌后,才不耐烦地回道:“是我!”
竟然是秦时予的声音?
郁青连忙放下了花瓶,拉开了门。
秦时予脸色很不好,看起来是带着怒气和烦闷过来的。
郁青刚经受了亲情毁灭的打击,心情比他好不到哪儿去,自然没什么热心去招待他,只是直接问道:“秦总,您找我有事?”
而且他居然知道自己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还亲自找上门来,这让郁青多少有点意外的。
秦时予略微一掀眼皮,语气略带不满道:“你就让我站在门口跟你说话?”
郁青憋着怒气回答:“对不起,家里太乱了,不方便请您进来坐。如果事情要说很长的话,我们可以找个咖啡店坐一下。”
事实上,家里就火柴盒这么点地方,还狼狈不堪,就算不是秦时予是别的朋友,她也没脸请人家进来。
秦时予沉默片刻,最终叹气道:“去换件干净清爽的衣服,跟我去趟医院!”
“啊?”郁青惊讶出声。
秦时予再次不耐道:“啊什么啊?我让你跟我去见个人!你早上才收了我的钱,这么快就忘了该尽什么义务了?”
郁青立马反应过来,他应该是需要自己陪他去演戏了。
“抱歉,请稍等!”郁青吸了吸气,“您去楼下等我吧,我会很快换好衣服的!”
说完“砰”的一声就关了门,倒让差点被碰到鼻梁的秦时予一怔。
秦时予觉得这女人真是不礼貌,心里不免起了几丝怒意。
其实最开始找到这里的时候,他心里没多少怒气,甚至隐隐约约对这女人抱了点同情心。
这里的居住环境真的是很糟糕的——城中村似的窄小街道和肮脏环境且不提,这栋老式住宅楼里的阴暗过道里竟然还遍布着蛛网般的晾衣绳,绳上挂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衣服杂物,整栋楼都充斥着腐霉的味道,这着实让秦时予大开眼界了。
何况刚才站在门口他也大致看到了门内的风景,简直是四面徒壁,加上天花和地板,六面全是墙,地板还乱糟糟的。
他从小出身名门,从军之前基本过得是“何不食肉糜”般满眼繁华的生活,长这么大唯一吃过的苦就是在特种兵营受训,但那种苦和郁青这种是完全不同的。
他受训吃苦是光荣的,郁青这样蝇营狗苟的生活,是贫瘠且低微的。
想起这女人如此瘦小的身体却要苦撑着一个人过下来这么艰难的生活,想起这女人如同野草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毅力,想起这女人即使天塌了只要还有一丝缝隙给她她就能顽强活下去的坚强,而且她还是自己的老同学,秦时予不禁起了怜惜之心。
但也仅仅是怜悯片刻,之后该做的事情,从小便为人狠戾的他,照旧不误。
郁青精神状态有些不好,所以即便是换了一身清清爽爽的靛蓝色连衣裙,也显得憔悴。
不过秦时予以为她是昨晚被灌酒太多才憔悴的,没去细问,只是叮嘱她道:“我带你去医院见我生病的奶奶。她老人家八十六岁了,脑子有些糊涂,你说话的时候机灵点儿!”
郁青惊讶道:“你奶奶?她为什么要见我?”
秦时予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忿忿道:“还不是吴淑荣那女人闹的!早上拿着我跟你手牵手走出酒吧的相片告状到我奶奶那里,说我乱搞男女关系了!我只能跟奶奶承认说是正常交往,所以她才要见见你!”
……这就是要见家长的意思了?这进展也太快了吧!郁青顿时吃了一惊。
她连和他假扮情侣都没入戏呢,现在忽然就见家长了,要是说漏嘴了可怎么办?
但是郁青转念又一想,说不定秦奶奶巴不得她露出破绽,好“拆散”他们俩呢!
想想也是,她和秦时予身份地位悬殊,俩人就算做过同学也是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同学了,秦奶奶会对他们“棒打鸳鸯”,不是正常的豪门狗血戏的套路么?
这么一思考,郁青眼前甚至都能想象出秦奶奶带着一群保镖气势汹汹的对她摆阵,然后轻蔑地甩给她一张支票,幽幽说一句:“拿钱,走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穷的叮当响的郁青,真想笑眯眯地回给老人家一句:支票上可以再加一个零吗?
不过这么金灿灿的画面,也仅仅止步于她的想象了。
正经地想一想,秦家这种背景深厚的家庭,从上到下肯定都是人精,就算是秦时予口中“脑子偶尔糊涂”的老奶奶,肯定也不容易对付的,她还是振作起来先应对眼前的未知数吧!
俩人到了医院,秦时予先站在住院部的楼下打了一个电话,似是确认老人家现在能接受探望,才带着郁青上了楼。
秦家倒是出了名的家大业大,所以老人家这里住的是高干病房,并且整整一层楼都安静得鸦雀无声,这不禁让郁青心里来了更多的紧张。
快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秦时予轻轻开口道:“我简单跟你说一下现在的情况吧。吴淑荣是我父亲生前在外面养着的人,还生了个女儿。今天早上你见到的胡正,就是她女儿的老公。她女儿你应该也见过,在公司里当模特,叫秦双双。上周我父亲在医院里去世了,为了稳住公司的股市所以暂时没发讣告。但我奶奶被这件事打击到了,现在有点帕金森综合症前期症状。你进去之后,老人家问什么你就如实回答,包括你家里那乱七八糟的情况。总之除了你我是假恋爱之外,你什么都要实话实说!”
郁青还没来得及再多问点什么,病房的门忽然被人从里往外拉开了。
然后郁青就又见到了熟悉的吴总。
不过相较于前几次的傲气来说,此刻的吴淑荣明显颓然疲惫多了。
秦时予现在也懒得装什么尊敬长辈了,直接无视了这女人,径自拉住了郁青的手,一边慢慢推门一边用极度温柔的声音慢慢说道:“来,青青,去见见奶奶!”
然而郁青一进门就有些傻眼了。
她虽然没住过院,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发誓自己绝对没见过这么……这么富有艺术气息的病房!
病房里从窗台到墙角都摆满了牡丹花的盆景,甚至连原本应该洁白的墙壁,都贴着淡淡的牡丹花的墙纸。
郁青跟着秦时予慢慢往里走,走得近了才听到坐在病床上的老人家,正用细细的腔调哼唱着什么。
秦时予开口轻唤道:“奶奶,我带青青来了。”
老人家自顾自的沉醉在自己的哼唱中,似是没听见秦时予的话。
秦时予无奈,只好又拔高了声调,重复了一遍。
老太太这才猛地回神,转头看向二人。
郁青立即看清这是一位瘦得有些脱形的老太太,但面目慈善,手腕上还戴着一串大大的佛珠。
老太太眉开眼笑道:“来了?快!快坐!”
秦时予毫不客气的直接坐到老太太床边,郁青只好跟过去。
她心里战战兢兢的,因此和这位互相打量的时候,就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
主要是这位老太太和她预想的……差距太大了。
秦奶奶非但没露出任何要为难她的神色,反而还拿出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眼神,盯着她的同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甚至还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郁青立即不自禁的一颤,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孩子,别怕。”老太太不轻不重的捏着郁青的手,手腕上褐色的佛珠在斜射进来的阳光照耀下分外显眼。
郁青颤颤扯出一丝微笑,忙道:“奶奶您好!我叫郁青。我没怕,只是初次见面,而且还是来医院看望您,我却两手空空,觉得有些愧疚。”
“傻孩子,你能和我孙子走在一起,就是给我老太太最大的福报了,还计较什么礼不礼的?”秦奶奶笑得愈发慈祥,“你叫青青是吧?奶奶给你准备了大红包,来,收下吧!”
说着还真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个红包!
郁青这下彻底震惊了。
她在路上想好了不少应对方法,但每一招都是应对“棒打鸳鸯”情景的,现在老太太给红包就说明要认可她了,这是什么状况?
面对如此不按套路出牌的老太太,郁青只好把求救的目光转向秦时予。
谁料秦时予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高高姿态,不动声色地挪走了眼神,假装看窗外去了。
郁青一阵尴尬,最后咬咬牙,只好先收下老太太的红包,还要笑着道谢:“谢谢奶奶!我做得还不够好,您给的这份心意,我会当成鞭策我的动力的!”
这话说得老太太顿时乐开了,连连点头称赞道:“好孩子,好孩子!今晚留下来陪奶奶说会儿话吧?明天再让他来接你!”
郁青顿时心尖一颤,心想留一夜肯定会露馅的啊!
不过幸好这次秦时予也不装聋作哑了,直接开口道:“奶奶,我和青青明天都还要上班。”
郁青连忙接话道:“是啊奶奶!他刚上任,公司很多事做着不顺手,晚上还要加班呢!”
老太太长长地叹口气,似是有些失落,便勉强道:“既然这样,那时予你出去,让我和青青单独聊一下吧!”
郁青瞬间眼皮一跳,意识到老太太这是要开场唱正戏了!
秦时予临出门之前,给了郁青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郁青立即想到了他的叮嘱,让她实话实说的叮嘱。
现在秦奶奶表面上看着和她一团和气,慈爱有加,但秦时予走了之后,老太太总该露出本来面目了吧?郁青这样一想,立马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青青啊,你家里是做什么的?”老太太捧着一个大大的焖烧杯,里面似是放着中药,一掀盖就散发出一股草药味。
郁青定了定神,如实答道:“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我跟着妈妈长大的。爸爸现在是个画家,但和我基本没联系了,妈妈以前做过舞蹈老师,现在不上班了。”
至于她妈妈嗜赌酗酒的那些家丑,她真是没脸说出来。更何况母亲现在也跑路了,说不说都没必要了。
老太太微微点了头,忽然又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本厚厚的相册。
郁青怔了怔,心想这老太太是把病房当自己卧室了吧,居然在枕头下面藏这么多东西!
“你这姑娘性子单纯,我一眼就看出来你在想什么啦!”老太太笑呵呵的翻着相册,一边翻开一边说着,“我知道你在好奇,好奇我为什么见你第一眼就对你这么友好。我也知道你很疑惑,疑惑我为什么不在意你和我孙子身份悬殊,门不当户不对。”
郁青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然后便见老太太从相册里抽出了一张泛黄的黑白相片。
老太太把相片递给她,而她只看了一眼,就震惊不已了——相片里的女人分明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奶奶……这是,是我吗?”郁青不可置信道。
老太太笑了笑,说道:“这不是你,这是时予的母亲?”
“什么?”郁青再次瞪大眼睛,重新又看了一眼相片。
照片上的女人摆出了跳芭蕾舞的动作,足尖轻点,两条粗长的麻花辫垂在肩侧,年纪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比她现在的年龄都要年轻很多。
这怎么会是秦时予的母亲?如果自己真的和他妈妈长得这么相像,秦时予最开始的时候怎么不说?
“呵呵,你不用太惊讶。你再看这张相片。”老太太把相册翻到最后,直接把相册举起来给她看。
后面的相片是一些全家福,其中最小的孩子应该就是秦时予,不过都是他婴儿时期的。
但是郁青皱皱眉,问道:“奶奶,这些相片?”
她并没有找到自己的影子,所以愈发好奇。
秦奶奶指着其中一张抱着婴儿做出哺乳动作的胖女人,道:“时予出生后,他母亲就发胖得很严重了。你手里拿着的那张年轻时候的照片,连时予自己都没见过呢!所以啊,我希望你也来做我们家的孙媳妇,就当是……让我多多少少弥补一下时予他妈妈吧!”
老太太这么一说,郁青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对于秦时予的父亲秦董,郁青进公司起就有所耳闻,说好听点就是花心鬼,说难听点就是老色鬼,据说情人一大堆。这么想来,秦时予的妈妈肯定过得不如意。
而且她听说秦董的原配老婆早就过世了,现在看来,秦时予是幼时丧母的。
老太太大概是觉得自己没管教好儿子,导致儿媳和孙子这些年一直过得不好,所以愧疚吧?
可是自己一个做媳妇的……长得和婆婆这么像,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郁青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和秦时予有什么血缘关系了。
她迟疑之际,老太太已经按响了床头的警铃。
须臾,门被人推开,秦时予走了进来。
他刚唤了一声“奶奶”,老太太就倏然开口道:“现在下午四点了,趁着民政局还没下班,你们俩去把证儿领了吧。领完之后拿来给我看看,我把你们俩的结婚证和我当年的结婚证放在一起,图个吉利!”
……领证?!
郁青和秦时予面面相觑,都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