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既然是为了婚姻,林夕梦能够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北京买房子。

至于有没有钱,好像并不在她考虑范围。

她把这个想法先告诉钱党,钱党非常支持,说他可以卖掉老家那栋老宅,虽然值不了几个钱,总可以卖几千块钱,另外他可以跟几个亲戚借一点钱。她又跟张檀说这个想法,张檀也非常赞同,提出来一起去买。张檀跟老公离婚后,梁桀追随她不离左右。

林夕梦要去北京买房子,这在当时所有人看来是很滑稽的事情。张檀买还行,她搞企业有钱买得起。林夕梦却不同,身上还替樊田夫背着债,连眼下吃饭、去北京火车票都需要张檀赞助,却做起去北京买房子的梦。

她不是做梦,而是行动。

这个行动能够实施,是她相信在背后一直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定会帮助她去实施。虽然父亲与她断绝父女关系,但她相信父亲比以前任何时候更加密切地在每时每刻地在关注着她。她能够想象出来,父亲天天像老鹰一样盘旋在她头顶上空,随时可能闪电般俯冲下来解救她。

果然,只有父亲一个人没有以为这是很滑稽的事情。

当瑾儿把林夕梦这个决定转告父亲时,父亲简短地说:“这个必须支持!”

父亲又一次发动“全民战争”,让全家人马上倾其所有地援助她。幸运的是她背后有一个亲情浓得化不开的大家庭,兄弟姊妹五个,无论哪个有难,另外四个小家庭便会跟随父母一齐上阵。

林夕梦和梁桀先行一步去北京买房子。房子很快就买好了,位置在通州龙旺庄。那个时候通州还叫通县,具体位置在北京东西南北哪个方位林夕梦都不知道。她和梁桀只是手拿着一张报纸上的广告,坐上那个小区售楼处的大巴车,跟着一些人懵懵懂懂稀里糊涂地去了。

期房,一居室,十万元一套,她和张檀一人一套。

四两拨千斤,这就够了!

当林夕梦去交完父亲发动“全民战争”凑来的、还有钱党卖老宅及跟亲戚借来的一共五万元首付房款回来的路上,她只觉得自己这些年漂泊的灵魂终于有了着落。

那种巨大的幸福,对她来说简直像一颗原子弹爆炸爆发出来的冲击力,她一辈子也体验不了几次。后来,在北京打拼过程中,他们接二连三不停地购置房子,房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靠近天安门,但是,她却再也感受不到当年那种幸福了。

这套小房子,在林夕梦一生中具有里程碑意义。

梁桀陪同林夕梦去旧货市场购置家具。在北京朝阳区东八里庄旧货市场,她发现一铺木质双人床,床头镶嵌着拇指大小一块铜板,铜板上有着清晰的编号:人民日报社00558号。

这铺床年岁估计最少也有、五十年,床的油漆早已斑驳不堪,仅仅隐约能看出是深枣红色痕迹而已。看得出来,那些不计其数的拆卸、安装、搬运,还有那些不计其数的被人买来、卖去、丢弃、捡拾,早已经使它遍体鳞伤。这期间,经历多少位主人,辗转多少个家庭,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人民日报社成立时专门给职工家属所定制,否则它不可能上面有如此精致的铜板编号铜牌。

它在旧货市场出现,肯定不是第一次。林夕梦已经无法猜测它历届主人的情形。旧货市场老板向她介绍,这铺床还是结实的,又是纯木的,而她想的只是能够付起这100元价格。老板又推荐一块旧地毯,土灰色,实在旧得不成样子,像那些低等宾馆置换下来的,因为只要20块钱,她也就不假思索要下。这铺床床板实在太毛糙,东拼西凑板块给人一种张牙舞爪的感觉,真需要这么一块地毯覆盖上面。

老板免费提供一辆平板三轮车,把这张床铺送到她住处。

到现在林夕梦还清楚地记得,那铺床卸开来,平铺在三轮车上,她和梁桀坐上去,腿伸在下面,手扶着床板,蹬三轮的小伙子熟练穿梭在车水马龙街上,那个情景让她想起电影《金光大道》上那个高唱着“长鞭哎,哪个一呀甩,啪啪地响哎——”镜头。

曾经沧海难为水,是正常人在正常情况下之伤感,对那时的林夕梦来说,曾经沧海有水就可。另外,对上过天堂下过地狱的人来说,麻木是常态,而那时候她竟然尚有喜悦之感,竟然还能够想起那么令人振奋的歌声。

她为什么不喜悦呢,天堂里有个男人对她说:“我爱你,死不变。”尽管人没死,爱却变,天堂变成地狱。但是,毕竟地狱里又有一个男人对她说:“我去摆地摊修理自行车挣钱养活你”。

小时候她听邻居大婶说过一句话,“讨饭的还需要一个放棍儿的场儿。”那时她隐隐约约觉得讨饭的可能只剩下一根打狗棍子,如果连这根棍子都丢了,那就连讨饭也做不成了。当她明白其实这句话的中心词是“场儿”,是落脚地方时,她开始布置家。

所谓的家,是在朝阳区八里庄鲁院旁边租来一间平顶库房。选择这里,是环境相对熟悉些,正好有史思远几个同学,平日里相互关照一下。大家合伙租下一整排住宅楼附属储物间,价格便宜。一个房间七八平米,月租四百块钱。房间里水泥地面年久失修,凹凸不平,白灰墙面也是年久失修斑驳陆离,上面到处是钉子眼。里面全部家当就是这张床,再有就是一个装衣物皮箱。她把皮箱平放在地上,吃饭碗筷放在皮箱上面。

梁桀返回梧桐之前,有些神秘地说:“林姐,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能不能问你。”

林夕梦苦笑一下,说:“还有什么不能问的,问吧。”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梧桐人都知道你为樊田夫付出太多了,你跟他分手,干嘛不让他赔偿你?”

“那样的话,我会看不起自己!”

“假如现在樊田夫回过头来找你,给你一百万,你会不会跟他走?”

“他全身都变成金子,我也不会!”

“为什么?”

“还是那句话——我会看不起自己!”

“林姐,你跟别人比,真是不一样。”

“我从来不跟任何人比!我只活我自己的!”

“林姐,看你租这间屋子……太寒碜了!你不怕朋友来了看不起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看起我!我只需要自己看起自己!”

“哦!”

林夕梦把家布置好后,第一个电话打给泰一。在泰一身旁,她时常一边感受着他身上那种成熟与成功男人所特有的魅力,一边听他从容不迫的浑厚语言,仿佛跟随他走入一条古老而幽深的历史文化隧道,一路从从容容,一路风风光光,流连忘返便成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