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白蛇腾雾

二月十三日,江涨桥畔,邹家邸舍。

邹员外一早就搭船到了北关码头,随船而来的还有数万册新书《白蛇传》。

看着一笼笼书箧被抬进塌房中,邹煜兴奋地直搓手。

“方老弟,新书何时上市呀,为兄已迫不及待了!”

方原笑了笑:“邹员外莫急嘛!”

“还不急?”

邹员外看着方原踱步到院中,也忙跟了过去。

此处是邹煜早年间购置的邸店,地段优越,往来客商在此歇脚,存放货物,甚是方便。

方原昨晚便下榻此处,等着文会堂将刊刻的新书运来。

两人进了一间上房,刚一坐下,便有邸舍掌柜点头哈腰,奉来茶点小心伺候。

邹员外不想他人打搅,挥挥手道:“不用在旁侍候,自去忙吧,若见邹福回来,叫他赶紧过来就是。”

邸舍掌柜笑呵呵地应下,便麻溜闪人。

邹员外这才转向方原道:“藏心斋的新词话上市有些日子了,一些个书商频频与他们接触,怕是谈成了许多买卖!”

方原似笑非笑道:“邹员外闯下恁大家业,不会连这点定力都没有吧?”

邹员外干笑道:“贤弟这是笑话哥哥呢?唉,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你的白话小说毕竟之前市面从未有过...”

方原打断道:“员外放宽心就是,若你我都没信心,这生意还如何做得下去?”

邹员外点点头,端起茶盏抿了口茶,不再有过多言语。

不消片刻,文会堂掌柜邹福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东家,杭州各家书铺如今都在显眼位置摆上了藏心斋的新词话,往来买书的士庶络绎不绝,咱们是不是也该出手了?”

邹煜望向方原,方原澹然一笑,盯着邹福手中拿着的四册图书道:“那是藏心斋上新的词话吗?可否拿与我一览?”

邹福道:“小东家客气,正是要拿给东家们看的。”

四册图书被递上,映入方原眼帘的便是《新编全相说唱足本花关索出身传(前集)》、《新编全相说唱足本花关索认父传(后集)》、《新编足本花关索下西川传(续集)》、《新编全相说唱足本花关索贬云南传(别集)》。

原来是《花关索传》,一部三国题材的同人爽文词话唱本。

其实从北宋起,瓦舍艺人就开始讲魏蜀吴三国争斗的故事,到了元代更是有讲史话本《三国志平话》问世,如今虽说小说《三国演义》还没刊行,但三国的故事早就街知巷闻了。

而花关索就是依据三国故事为蓝本,新创作的同人故事。

四册图书,每册字数一万字上下,四册也就将近四万字,讲述了关羽之子关索的出身、以及后来寻父认父、征战西川,最后被贬云南复又东征替父报仇的故事。

从某些情节来看,关索很有龙傲天的特质,比如在曹操摆下的鸿门宴上,击杀曹将护刘备脱身;

再比如,关索领军从荆州一路西进,收周仓,夺西川;

还有最后一战,关索东征孙吴,大败敌军,替关羽、张飞雪恨。

但同时这些情节又特别浮夸,设计极不合理,而且狗血地方特别多。

比如关索的出身,就是因为刘关张三人结义一同干大事,相约互杀家人以绝后路,张飞去杀关羽家小时,见关羽一妾有孕,不忍下手,便放她离去,后产子便是关索。

还有一些后世烂大街的后宫线等等。

以方原的眼光来看,这说唱词话某些方面可谓毒点满满,连小白文水平都达不到。

可放在当下,大家图个新鲜,还是乐意去购买的。

邹煜见方原笑吟吟地放下了书册,便追问道:“此书如何?”

方原道:“算是老瓶装新酒吧。”

邹煜疑惑道:“此话何意?”

方原摇头道:“说唱词话早已日薄西山,藏心斋守着旧形式,妄图换点新鲜内容就独占市场,简直痴人说梦。”

邹煜这才放心道:“那咱们几时上新白话小说?”

方原笑道:“先炒炒热度再说!”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

城西南山脚下的小路上,五十多岁的胡老汉,正挑着灯笼拿着梆,边走边敲,笃笃--哐哐声,响彻一路。

他是清波门至白堤一带的更夫,每夜数着时辰给城郭附近居民往来报时。

今夜已至三更天,除了池荡蛙声一片,再没有任何动静回应梆子声。

胡老汉打了个哈欠,嘴还没合上,就见一道白影闪进了草丛。

“狗日的,什么东西?”

胡老汉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忙揉了揉双眼,嘴上骂骂咧咧。

他提着灯笼小心靠近了去瞧,此时草丛中的窸窣声愈发的响了。

胡老汉忍不住退后了两步,但恰在此时一道白影嗖的一下,从草丛飞出,掠向了山峰密林。

“哎呀,我的娘嘞!”

胡老汉一屁股坐在地上,惊吓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老人家。”

胡老汉浑身一紧,颤颤巍巍地用灯笼扫过身后,原来是一个癞头和尚。

胡老汉这才松了口气:“你这和尚吓老子一跳。”

那癞头和尚一脸凝重,唱了句佛号便问道:“老人家方才有没有撞见一条白蛇啊?”

“白蛇?”

胡老汉瞳孔一紧,几乎是跳了起来:“那是蛇啊!我说呢!”

癞头和尚道:“施主见到了?”

胡老汉急道:“见到了!碗口那么...不!水桶那么粗,从我面前嗖得一下飞往山上了!”

癞头和尚望着回峰上的雷锋塔喃喃道:“终究是出来了!”

胡老汉听和尚神神叨叨,不由感到一阵寒意:“大师,什么出来了?”

癞头和尚不答话,顺着山道飞也似往山峰上赶去。

胡老汉被吓得不轻,不敢多留,慌忙跑开,可跑了半路又忍不住回头看,却见峰上一缕烟雾升腾。

“哎呀,是着火了吗?”

胡老汉不敢再跑,他是守夜更夫,若遇火情不报,是要吃挂落的。

壮着胆子回到原处,但往山路上瞧去,却不见一丝火光,只有癞头和尚缓缓下得山来。

胡老汉赶紧问道:“大师!到底怎么了?”

癞头和尚道长叹一声:“阿弥陀佛,此间事了,她已去了,去了。”

胡老汉听得云遮雾绕,不住询问:“她是谁?什么事了,什么去了?”

可癞头和尚不搭腔,自顾自离开了。

胡老汉完全懵了,今夜到底怎么了?

又是蛇,又是雾,还有那神神叨叨的糟和尚。

难道?

胡老汉脖颈一凉,莫非是蛇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