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春市上新

人们总是会从只言片语中脑补出许多画面。

神秘的癞头和尚，疑似蛇的白练，还有那突兀的烟雾。

这些亲眼所见，再经由胡老汉反复咂摸癞头和尚语义不明的话后，最终确信自己见到了一条木桶粗细的白色蟒蛇，从回峰上腾云驾雾而去。

这类怪谈奇闻，在民间大有市场。

尤其是在当事人拍着胸脯，言辞激动地保证下，很快从城西一隅百姓口中，迅速扩散至全城。

每个人在煞有其事描述时，还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连细节也在传播的过程中，被逐渐补全。

十四日晚，几经更新迭代的蛇妖版本总算固定了下来，当然这里边也有方原特意引导舆论的功劳。

在北关码头，邹员外和方原静静听着一旁摊贩内的食客在嚼舌头。

“听说了吗？”

“嗯，听说了，回峰之上，一条水桶粗细的蛇妖…”

“哎，你那是道听途说！更夫胡老汉是我远房表姑的舅公的侄子，昨晚他亲眼看到一条磨盘粗细的白蛇，头上还长出了犄角，眼见是要化龙了！”

“嚯！那你快说说。”

其他食客也竖起了耳朵倾听。

只听那人侃侃道：“知道回峰上的雷峰塔吧？”

另一食客点点头：“知道啊，那不就是吴越王建的塔吗？”

那人道：“是吴越王建的，可方腊造反时塔就毁了，如今的塔是宋孝宗时一高僧重建的！”

旁边的其他食客忍不住搭腔：“不是在说蛇妖吗，咋谈起雷峰塔了？”

那人撇了撇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当年那高僧建塔正是为了镇压蛇妖！”

周围人这才恍然大悟：“昨晚的蛇妖便是当年被高僧镇压的蛇妖？”

那人得意道：“我那远房表姑的舅公的侄子，也就是那胡老汉亲眼目睹，当年镇压蛇妖的高僧传人，特意赶到塔下，与那蛇妖一番争斗，结果不敌，那僧人还道宝塔镇压蛇妖数百年，佛印失了灵性，天意如此，也是蛇妖期限当满，只能放任蛇妖腾云驾雾化龙而去。”

其他食客听得津津有味，一些有见识的，还从旁佐证：“这雷峰塔还真是孝宗乾道年间重建的，八面五层，取的便是五行八卦之意，如今想来，可不就是用来镇妖的嘛！”

“哎呀呀！”

吃瓜群众们一阵惊叹！

围过来的食客，有人问道：“也不知那蛇妖是何来历，从前宋镇压到现在？”

这下连方才侃侃而谈之人，也摇起了头：“谁知道呢？胡老汉只见过蛇妖腾云化龙，却没听那僧人谈起前因。”

“唉，这倒是可惜了。”

不过众食客虽道可惜，但白蛇越是神秘，越是成了街巷坊弄间的谈资。

邹员外一脸坏笑：“贤弟这招高明啊！如今到处都有人谈论那白蛇，咱们的《白蛇传》一出，岂不是要卖疯了？”

方原笑道：“那也是员外事情办得漂亮。”

邹员外嘿嘿一笑：“也就找了个癞头和尚装高僧，还有个家仆用细绳系条白布拉上山，最后一烧，呵，那更夫居然还真就附会成白蛇了？”

方原毫不意外：“这就是脑补的力量，只要给他个轮廓，又有癞头和尚从旁故作高深，他的脑子会替眼睛，补全没看到的画面。”

邹员外不禁竖起大拇指：“贤弟高明啊，为兄佩服得五体投地！”

方原微微一笑：“明天白蛇的传闻就发酵得差不多了，可以先往城中几家书铺少量上新，试试水了。”

邹员外不解道：“少量？咱们有那么多库存，何不趁机多铺些书？”

方原淡淡道：“这叫饥饿营销，物以稀为贵，有白蛇的噱头在，上市的新书越是稀少越是遭人疯抢，等压着量卖几天，声势造足了，后续再慢慢放量。”

邹员外一点就通，随即笑逐颜开：“妙啊！都依贤弟。”

二月十五日花朝节，乃花神生日。

《梦粱录》有载：“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浙间风俗，以春序正中，百花争望之时，最堪游赏。”

陈泠一早梳妆打扮，在家中与嫂嫂郑氏拜祭了花神，便乘马车前往官巷口与一众官家太太小姐，一同逛花市。

花农挑担中有各色鲜花，初绽如霞的牡丹，含苞待放的芍药，红白两色的山茶花，色白微璧的玉兰，还有茉莉、素馨、夜合等细香花扎成的花束不一而足。

仕女们指指点点，评足着百花颜色，莺声燕语，欢笑一片。

但陈泠却十分不喜这类场合。

祖父和父亲还在时，这群官家太太，个个争相围在她与嫂嫂身边，极尽讨好之能事，令她隐隐作呕。

可随着祖父与父亲先后去世，这群人立刻又换了副嘴脸，个个鼻孔朝天起来，又让她望之生厌。

不过郑氏却要她学会虚与委蛇，陈家只要还在官籍，有些场面上的事不管再厌恶也得从容相对。

今日逛花市的官家太太之中，以布政使司魏参政之妻，三品诰命淑人杨氏为尊。

钱塘县令家妻钱氏虽说长了杨氏十多岁，可一口一个姐姐叫着，令缀在人群之后的陈泠不齿。

钱氏笑吟吟道：“姐姐可曾听闻近日街头巷议的两桩新鲜事儿？”

杨氏双十年华，风华正茂，故作老成问道：“哦？都有哪些新闻？”

钱氏左右扫视一圈各家太太小姐，这才笑着说道：“第一件嘛，便是本月道试时，冒出了位俊秀郎君，科场之中敢让提学老爷另外加试，足足作了六篇花样文章，被取为头名！”

人群之后的郑氏闻言轻声问道：“那不就是你兄长说的那个方原吗？”

陈泠螓首微颔，嘴角止不住上扬。

钱氏还捂嘴笑道：“我听说那小郎君，模样周正，年岁也不大，呵呵，谁家的小姐若没婚配，可别放过这般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

周围仕女听罢都叽叽喳喳，扭作一团，说笑了起来。

只有杨氏脸色微变，冷哼道：“谁知道此人是不是使了手段！要我说啊，提学官也不大灵光，该取的不取，不该取的偏偏取中！”

这…

各家太太小姐都呆愣住了，钱氏脸上一僵，却不敢接话，提学官的权势可不是她能多嘴的，好在人群中并无学宪妻女，不然非撕起来不可。

不过陈泠却不乐意了，要不是郑氏拦着不让她说话，她非要质问杨氏，方原靠才学取中秀才，怎么就使手段了？

钱氏尴尬一笑，赶紧换了话题：“还有这第二件事，倒是个奇闻，前日雷峰塔下逃出一蛇妖，腾云驾雾化龙而去，还被人亲眼目睹！”

“这事我也听说了，是条修行成精的白蛇，据说宋朝时被镇压在塔下！”

说起八卦来，官家太太们一个比一个还精神。

钱氏一本正经道：“昨日我家老爷特地差人去雷峰塔查访，还真发现塔身有些偏斜不正，一群和尚围坐在塔前诵经念佛…”

“啊？”

一些小姐捂嘴惊叫。

更多人则是追问：“这白蛇到底是打哪来的？怎么就被压在了塔下？”

可没人能解答，各种猜测满天飞，还有人拿宋代的话本《西湖三塔记》揣测，白蛇会不会跟里边的蛇妖有所关联。

杭州士庶的猎奇心都被调动了起来。

官巷口花市尽头，一家书铺外竖起了大红纸牌，上边写着最新书讯：

西湖断桥结缘，雷锋塔下断魂。本店新上白话小说《白蛇传》上中下三册，数量有限先到先得，敬请惠顾。

此时街面上正是人流攒动之时，不仅官家太太小姐们，连往来的士庶百姓也很快被这书讯吸引。

又是白蛇，又是雷锋塔，都是近日热词啊！

陈泠心中升起疑惑，蹙眉道：“这也太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