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连环（1）

或许是因为今年厄尔尼诺现象非常明显的缘故，明明已经进入了九月底，却是一点进入雨季的迹象都没有。

这使得过往寄希望于降雨熄灭森林大火变成了一种奢望。

而由于有两处森林着火点离泗水不远的缘故，虽然那些烟尘还没有漂洋过海影响到周边国家，但对泗水的居民来说，漫天密布的浓烟所产生的副作用很快的凸显了出来。

PM2.5颗粒、一氧化碳、各种烃类挥发性有机物的高浓度暴露，导致了泗水这边呼吸道疾病的爆发率直线上升，仅仅一个星期的时间，城市的大街小巷就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咳嗽声。

………………

布迪·桑托索是一名椰干加工员，平日里的工作就是用传统铁叉剥椰壳，然后把椰肉晾晒在卡里马斯河岸的水泥地上。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还在跟那个该死的巽他族老板斗智斗勇，装模作样地在那里挥舞铁叉才对。

然而，并没有。

笼罩在泗水城上漫天的烟雾，使得椰干厂不得不暂时停工。

没办法，烟尘太大了，今天早上才晒的雪白椰肉，甚至不用等到下午，就会变成一堆堆仿佛从煤堆里刨出来的垃圾……这种看上去一点胃口都没有的玩意，别说卖给外国人了，就连他们这些本地人都下不了嘴。

咳咳~

感觉到空气中的酸味比昨日又浓重了几分，桑托索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跟泗水城里那些可以坐在办公室里紧闭窗户的体面人不一样，像他这种整日里在户外作业的体力劳动者，无疑更容易被那些无处不在的粉尘浸染。

所以，不出所料，他跟许多人一样，呼吸道和肺部已经开始出现了问题，而且只会越来越严重。

该死的！

掀开口罩，朝地上吐了一口带着黑丝的痰液后，桑托索烦躁地扣了扣鼻孔……不出所料，指头上一圈令人作呕的黑色油污。

我就知道，当局卖的这些破口罩就不会有一点用，那些黑了心的蛆虫只知道捞钱——那一千盾，白花了！

跟绝大部分没怎么上过学的人一样，桑托索并不知道自己如今带着的棉质口罩对于那些PM2.5颗粒几乎一点作用都没有，只把责任推到了黑心肠的当局身上。

事实上，他的咒骂也不算冤枉，这些棉口罩其实是爪哇当局这些天收到的国外捐赠物资，只不过这些口罩中的绝大部分，并没有按照捐赠方的意愿免费发放，而是以一千盾/只的超高时价卖给这些倒霉蛋。

稍稍清理完一下鼻腔里的黑尘后，桑托索拉上口罩继续往前走。

他不是来进城看病的，事实上在爪哇，当下绝大部分的普通人根本不敢进医院。

他是来这边的清真寺祷告的。

现在的他很迷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里积攒的烟尘越来越多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那个令人作呕巽他族老板说了，如果泗水城这边的烟尘再不消散的话，那他只能暂时关停椰干厂……最好的结果，是熬过今年的雨季后明年再开工，但更大的可能，则是会把椰干厂迁到别处去。

这让他很沮丧，甚至是很绝望。

在爪哇这边，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往往要以一己之力养活七八口家庭成员，没有了这份工作，他实在是不敢想象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所以，他想去清真寺祷告，想要聆听一下阿拉的教诲。

虽然在泗水这个世俗化越来越严重的城市待了几年后，他往日的祷告更多的像是在走过场，但他这次，却是真心实意想要聆听阿拉的教诲的。

………………

“不信道者，将一蹶不振，真主将使他们的善功无效。那是因为他们厌恶真主所降示的经典，故他将使他们的善功无效。”

远远地，还没抵某座大清真寺五十米，桑托索就被拦下了。

拦下他的人一袭长袍，标准的信友打扮，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口里还念着第四十七章的警言。

桑托索低头一看，顿时苦笑了起来。

虽然自己出门时，已经换上了清洗的整洁无比的衣服，但经过一个小时的城市穿梭，衣服上已经落满了尘灰，显得肮脏无比。

进清真寺礼拜，必须要衣着整洁，很明显，自己已经失去了进去的资格。

扭头看了看，附近有很多自发组织起来的信友，拦住了那些衣着不洁的人，阻止其往前走。

该死的烟尘！

桑托索更沮丧了，向阻拦他的信友表示歉意后，拍打了一下衣服上的烟尘，咳嗽了两声，无奈地打算转身离去。

“稍等。”

正当他转身欲走，对方却叫住了他，满怀悲怜地上下打量了几眼，却是从身边的桌子上取了两样东西递过来：“在那日，许多面目是光华的，是仰视着他们的主的；许多面目是愁苦的，他们确信自己必遭大难。”

又念叨一句七十五章的警句后，对方指了指那个扁平的小袋子：“打开，现在换上。”

说完，又指了指那瓶饮料般的东：“回家，喝掉。喝完了自己找地方买，灾厄过去前，最好每天一瓶。”

说完，行了个教礼：“主从来怜悯世人，必不会使虔诚者失望。”

言毕，便转身离去，然后再度拦下一个衣着不洁的信友。

看着手上那两样东西，桑托索有些错愕。

意思是……

奉主之命，布施予我的？

天见可怜，从小到大，他们只有供奉于主的，何曾有幸得到过主的布施？

这一瞬间，桑托索差点想哭出声来。

遵循那名信友的指示，他立刻撕开了那个薄薄的袋子。

袋子里装着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材质做成的口罩。

纯洁如雪的白色，半球形，硬质外壳，边缘有海绵密封条，一看就知道比自己带着的纯棉口罩高级了不知道多少倍。

颤抖着将棉制口罩取下，然后不怎么熟练地将这个新口罩换上。

嗯，材质稍微有点硬，有点硌人。

还有点闷，最少比棉口罩戴起来闷。

但这是主的布施，还是一只当下最紧缺的口罩，他又哪来的资格在那嫌弃？

于是乎，出于礼貌，桑托索遥遥地向那位信友行了一个教礼后，便离开了。

………………

二十分钟后。

很有些魂不守舍的桑托索在等车时，被周边传来的密集咳嗽声惊醒。

咦？

他才惊觉自己好像除了在离开清真寺的最初时刻咳嗽了两次后，便再也没咳嗽了。

莫非是……？

仔细感受了一下，好像传进鼻子里的酸味对比之前，好像真的少了好多，甚至不刻意去感受，你都察觉不到。

而本来沾满了烟尘的肺部，也因为没有继续受到外部的强烈气味刺激，一下子也没有了咳嗽的冲动（初期，咳嗽的主因是那些刺激性强的vocs挥发性有机物，而非肺部烟尘）。

这、这、这……

这是因为主的庇佑？

桑托索激动地摸了摸戴着的那支很有些硬邦邦的口罩，一脸的难以置信。

对了。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赶紧拿起始终拿在手里的那瓶饮料……主的布施，必有其深意。

这是一瓶包装看起来很朴素的饮料。

包装呈通体漆黑，与那支雪白的口罩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同样是伊斯兰的三洁色之一。

益华……药本姜黄茶？

看着这个对他而言很有些古怪的名字，桑托索有些疑惑。

姜黄茶他听说过，这是一种前些年比较流行于华族群体的药茶，其口味跟一些爪哇其它地方的Jamu草药茶有些类似。

但是药本姜黄茶……跟普通的姜黄茶有什么区别么？

还有，这个“益华”是什么意思？

文化程度低的人不喜欢刨根究底，既然看不懂这些字是什么含义，他就没往心里去了。

正当他小心翼翼地扭开盖子，想要尝尝这瓶来自主的布施的饮料有什么特别之处时……

咦？

发现瓶身的另一侧好像写着什么文字，他立即合上了盖子，把瓶身转了过来。

嘶~！

认真读完瓶身上的那两排字，倒吸一口凉气后，桑托索身子忍不住剧烈颤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