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一支哥萨克匪帮

第一支哥萨克匪帮,准确地说,应是抵达黑龙江的第一支哥萨克武装,拈用“匪帮”二字,乃袭用清代人的说法,也在于其所犯下的令人发指的罪行。

阅读清初东北流人的诗文,宁古塔已被视为“绝域”,再向北二三千里,只能是鱼皮鞑子、使鹿部、使犬部待的地方,也称为索伦、野人女真。可对于北极冻土雅库茨克的殖民者,对于那些不惧艰险、热衷于杀人越货的哥萨克来说,简直就成了洞天福地。至于方位乃至路线,他们经过多方问讯和持续侦察,已然比较清晰,于是负有特殊使命的探险队、官方资助的哥萨克武装接踵而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安详。

1643年(明崇祯十六年,清崇德八年)7月,雅库茨克督军戈洛文下令组织一个黑龙江探险队,由文书官波雅尔科夫率领,其中有两名五十人长、十名老兵、一百名新兵、十五名游民(包括地质测绘学家、猎人、渔民),以及税吏、通译、铁匠,约计一百三十人,配备充足的枪支弹药,还有铁炮一门、炮弹一百发,时刻准备着大打出手。戈洛文的指令是:“前往结雅河和石勒喀河,为君主征收实物税,寻找新的未纳税的人和银、铜、铅矿以及粮食。”因携带的粮食辎重较多,他们尽量走水路,先由勒拿河向北,转入阿尔丹河向南,再由乌楚尔河拐入戈诺姆河。这条河有许多急流险滩,更可怕的是横七竖八的石梁,“一艘船驶上一道石梁,在上面撞了一下,船上运载的8普特16磅皇家铅弹便从船尾掉入水中,沉没在石梁下面的深水处,无法找寻”[21]。所有这些都延缓了这帮哥萨克的前进速度,未到外兴安岭北的纽耶姆卡河河水已经封冻。波雅尔科夫就地设立冬营,休整两周后,留下病弱队员看管辎重,只带领九十名哥萨克继续向前。他们用雪橇拉着粮食等必需品,艰难翻过大雪弥漫的外兴安岭,抵达结雅河上游。得知向南可通黑龙江后,波雅尔科夫等安营扎寨,是为哥萨克的早期据点,名为“上结雅堡”。

结雅河,中国人通称精奇里江,又叫黄河、吉河,乃外兴安岭南麓最重要的河流,源于此山脉的多条河先是汇入精奇里江,再南下流入黑龙江,而瑷珲就在两江交汇处。居住在精奇里江两岸的主要是达斡尔族,属于黑龙江左岸文明程度较高的民族,农业和畜牧业发达,生活安定,房舍整洁,各村寨也有较强的防护自卫能力,一直向清朝定期纳贡。

自这伙哥萨克翻山前来,达斡尔人的噩梦就开始了。波雅尔科夫以交朋友、做生意为名,诱捕了当地酋长多普狄乌尔。在拘禁期间,这位酋长讲了许多有关中国的事情:宁古塔将军府的豪华,木石结构的坚固城池,清朝军队装备的火枪与大炮,每年要派兵两三千人巡边与征收贡赋……这些情况应是波雅尔科夫逐项讯问的,回答则是有真有假:所谓两三千人的巡边军队,大约是想吓唬对方,实际远不到此数。推想他还会说将军很快就来巡视,意图令入侵者知难而退。岂知波雅尔科夫全然不惧,将他戴上镣铐,派人告知其部落缴纳贡品和赎金。一百年前西班牙殖民者在南美的印加等国,用的就是这种黑招。

眼看着自带粮食越来越少,波雅尔科夫派彼得罗夫带领七十人,前往距离最近的达斡尔城寨摩尔德基德奇抢粮。两地相距约十天路程。哥萨克抵达后,也是故伎重施,奉上礼物,好言相诱,突然抓住出城迎接的多西伊等酋长。其中一人为多普狄乌尔的儿子,被放回筹集粮食,派人送上很多燕麦与十头牲畜。可哥萨克的胃口哪止于这些,执意要进入城寨,被拒后押着人质开至寨门前。而未等他们发起进攻,愤怒的达斡尔勇士就从门洞与地道拥出,其他村屯的猎人也骑马赶来助战。多西伊酋长趁乱杀掉看守逃回,指挥部众四面围攻,哥萨克仓促抵抗,总算侥幸逃脱。原本嚣张的侵略军,一变而为惊慌失措的逃亡者,在雪野和密林中历尽艰险,总算返回上结雅斯克。临时营寨中也是一团糟,多普狄乌尔已经解锁脱逃,粮食几乎告罄。波雅尔科夫对彼得罗夫的空手而归极为不满,那些受伤的士兵也令他厌烦,视为负担,内部冲突一触即发,孰知达斡尔勇士已跟踪前来,向他们发起进攻,只好一致对外。由于哥萨克火器精良,达斡尔勇士死伤惨重,几天后只得撤围而去。见士兵饥饿已极,波雅尔科夫命将达斡尔人的尸体割肉分食,据戈洛文奏报:“那些不想白白饿死的军役人员吃了许多已死的异族人和饿死的军役人员,共吃了约50人”[22]。就这样硬撑到暮春,待运粮船只赶来,仍有约四十名哥萨克活活饿死。

熬到开河,波雅尔科夫整顿残部,乘船顺流而下,越是向南,两岸越是庐舍密集,阡陌相连。但当地民众严密监视,不许哥萨克船只靠岸,高声斥骂他们是吃人的恶魔。波氏一伙到达瑷珲,意图建堡驻留,而瑷珲人显然不欢迎这伙吃人的罗刹,抗争的手段更为激烈。一个二十六人的哥萨克小队外出侦察,只有二人生还,其余全被消灭。数日后,这拨子心惊肉跳的哥萨克匪帮乘船进入黑龙江,离开瑷珲向下游行驶。他们沿江走走停停,一路勘测记录,到达入海口的费雅喀地域,再次抓了三个当地头领做人质,逼迫原住民缴纳食物和贡品,并在那里过冬。

1646年6月,波氏率剩余帮伙回到雅库茨克。他在中国境内待了约两年,向长官献上掠夺的珍贵毛皮,详细报告所见之物产丰饶,激起了一股新的探险热。至于探险队成员死亡过半,除了那些悲悲戚戚的遗属(多数的哥萨克为光棍一条,看不到遗属,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没有几个人会去理睬。

作为亲历者,波雅尔科夫最看中的还是两江交汇的瑷珲地区,声称只要有三百人就可占领这里,沿江建造三个要塞,每个堡派五十人驻守,另以一百五十人为机动部队,负责镇压那些反抗的部族。这时雅库茨克总督已换人,新总督组建了新的探险队,热热闹闹地举行出发仪式,没有波氏什么事了。新探险队的行动详情失载,只知他们在外兴安岭遇阻后折返,证明这碗强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正在雅库茨克当局深感沮丧之际,有一小伙俄国渔猎人报告了另一条通往黑龙江的路线,比波雅尔科夫的路线简捷很多,而且是直指黑龙江上游。他们曾在图吉尔河畔遇到一些通古斯人,注意到那些人的服装和银饰:

他,格里什卡,看见那里的通古斯人和他们的妻子佩戴银环,披着斗篷。在他们的衣着上还看到了红布。他们用红布做大褂。在另一些通古斯人的衣服上,还缝缀着一小块绸缎,长约四分之一俄尺,宽约二三俄寸。通古斯人说,这些银首饰和衣服以及绸缎料子,他们是用貂皮从达斡尔人那里购买的。[23]

其实所谓渔猎人与哥萨克很难区分,他们也自觉承担着搞情报的角色。经过与通古斯人聊天,弄清由勒拿河转入奥廖克马河上行,再经图吉尔河、纽加河,就到了石勒喀河。

他们还说从石勒喀河到黑龙江上游的左岸,属于达斡尔酋长拉德凯和两个弟弟的部落,“有许多各种各样的粮食和酒,各种牲畜也很多”[24]。而通古斯人的银首饰与衣服,正是用貂皮从达斡尔人那里交换的。雅库茨克督军对这一情况很重视,反复询问,也让波雅尔科夫参与论证。波氏不以为然,坚持说他选择的路线更近,而且可以直接沿结雅河前往较富庶的达斡尔村寨。

就在这时,就在雅库茨克,另一位重要人物哈巴罗夫正着手自费组建一支黑龙江远征队,即将登上沙俄侵华史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