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曈,今日你是几个意思?”
萧砚亭坐在案几前,指尖重重叩在暗察司的档案上。
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身后屏风上,玉簪花的刺绣纹路割裂了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云曈站在案几对面,垂眸拨弄着袖口银线。
她轻笑着抬眼,眼里晃着烛光:“王爷是对今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狐裘滑落在臂弯,露出里面绣着暗纹的中衣,“莫不是不喜今日接母亲回府的安排?”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砚亭猛地起身,案上档案背带起的风掀得哗哗作响。
他望着云曈,想起母亲那声软软的‘阿曈’,喉结滚动,“谁让你擅作主张换了府内陈设?”
“王爷是在兴师问罪?”
云曈挑眉,绕过案几凑近他。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百合香,混着他方才打翻的墨香,在狭小的空间里织成张网。
萧砚亭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冰凉的屏风上,听见她轻声说:
“那些鎏金器物刺得她整夜难眠,您知道吗?还有您藏了十年的画像,边角都被虫蛀了,我不过是让人裱起来……”
“够了!”
萧砚亭别过脸去,却在看见她眼底的水光时,想起马车里母亲握着她的手,说“阿曈像极了年轻时的我”,忽然伸手扯松领口玉带,“云曈,你多管闲事了。”
云曈看着萧砚亭眼底的复杂之情,没有再说下去,走回案几前面,福了福身:“既没有别的事,那臣妾先告退了。”
“对了。”
萧砚亭看向云曈的背影道:“枢密使在查找【闻香居】的主人,你打算怎么办?”
空气骤然凝固,萧砚亭看着她背影僵住,像是被人猛地攥住心脏。
【闻香居】是两人相遇的地方,亦是这一切的起源。
这段时间,她周旋于春闱庆功宴的明争暗斗,又忙着筹备接萧母回府,竟将闻香居的事抛在脑后。
云曈转身看向萧砚亭,目光里映着案几上跳动的烛火。
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开口道:“王爷,可否借我一辆载货马车和马匹?”
萧砚亭挑眉:“你要马车做什么?”
“烧了它。”
云曈的声音带着决然的态度。
萧砚亭忽然冷笑,伸手扣住她手腕压在案几上,密报被带起的风卷到地上:“烧了?夫人可舍得?闻香居可是夫人这三年来唯一的依靠,唯一的落脚地,夫人可真洒脱。”
他盯着她眼底的决绝,喉结滚动,“那是你当时从火场里爬出来后唯一拥有的东西。”
“难道王爷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她仰起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留着它,等枢密使从暗格里翻出云家以往的账本?还是等他们顺着密道摸到废王府的暗道?”
她的指尖划过他攥着自己的指节,“当年是我用命创立的东西,如今该由我亲手送它归土。”
萧砚亭松开手,后退半步倚着书架。
窗外的雪光映在她脸上,将阳光里的火光衬得格外凛冽。
“法子倒是有,”他指尖轻扣着案几,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夫人可愿用一样东西交换?”
云曈唇角勾起,摇头时珍珠钗轻晃,声音裹着三分薄凉:“萧砚亭,既然有心,便直说;无心,即可不说。”
萧砚亭忽然笑了,笑声混着叹息。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案几压皱的裙摆,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
“马车和马匹,就在角门候着。”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取出个锦盒塞进她袖中,“里面是避火珠,还有……”
“还有暗察司的飞鸽传讯符。”
云曈接过锦盒,“谢王爷。”
“不必谢我。”
萧砚亭转身吹灭烛火,黑暗里只有他眼底的光忽明忽暗,“若敢让自己出事,本王便把你锁在书房,日日看着你抄《女戒》。”
云曈轻笑:“王爷可知,《女戒》第一页,臣妾早已用墨汁写满了‘萧砚亭’三个字?”
黑暗中传来他的低咒,却在她推门而出时,听见极轻的一句:
“活着回来。”
云曈攥紧袖中的锦盒,狐裘扫过门框时,带落了一片萧砚亭案头的玉簪花书签。
她低头看着雪地上那抹苍白,忽然想起初遇时他染血的衣摆,在废王府暗道的对话。
雪越下越大,将角门处等候的马车染成朦胧的白影。
云曈踩着积雪走去,身后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
而书房内,萧砚亭望着窗外的风雪,狠狠砸开一坛烈酒。
辛辣入喉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一定要平安回来。
……
“青黛、紫鹃,备好盒箱,备好夜行衣。”
云曈推开厢房的门,烛火映亮她眼底的决然。
青黛和紫鹃对视一眼,只见云曈从怀中掏出锦盒,避火珠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暗察司的飞鸽传讯符压在最底层。
与此同时,萧砚亭握着密报立在窗前。
纸上“枢密使副将现身城西”的字迹刺得他眼眶发疼,指节捏得纸张簌簌作响。
沈断候在门外,听见屋内传来压抑的低吼:
“备马!让暗卫分三路守住闻香居外围,若有异动……”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不惜一切代价。”
雪夜中,两辆马车朝着不同方向疾驰,云曈掀开马车厢帘,望着漫天飞雪。
而萧砚亭的黑马踏碎积雪,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望着前方渐浓的夜色,想起她转身时发间晃动的珍珠钗,想起她说“该由我亲手送它归土”时的决绝。
烈酒的后劲涌上来,烧得他眼眶发烫,却灼不灭心底翻涌的惧意,他怕极了,怕这雪夜成为第二个太医署大火的噩梦。
当云曈的马车停在闻香居巷口时,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
她深吸一口气,将避火珠系在衣襟上,夜行衣下藏着闻香居的银匙。
而此刻,萧砚亭带着暗卫隐在街角,望着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云曈,你若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