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暖阳中缓缓停在晏王府前。
萧砚亭下了马车,“母亲,小心脚下,”云曈快步上前掀开暖帘。
萧邱早已立在朱漆门前,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攥着拐杖的指节泛白,眼底却藏着罕见的柔软,盯着马车帘幕的目光里,有十年未见的期待与忐忑。
萧砚亭掀帘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向母亲,她正攥着云曈的手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儿媳腕间。
窗外传来萧邱放轻的咳嗽声,惊得萧母猛地抬头。
“回来了。”
萧邱的声音带着一片沙哑,在看见萧母瑟缩的模样时,将手背到身后,“府内……都按你的喜好布置了。”
萧母盯着他腰间未佩的常建,喉结动了动,干涸的唇瓣开合数次,终究没说出话来。
云曈感受到萧母身上传来的颤抖,悄悄将她往自己身后护了护,福身行礼时,狐裘下摆扫过萧邱脚边的残雪:
“父亲,今日天气渐暖,不如先回府内再叙。”
萧邱的目光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停留:“也好。”
萧邱的目光掠过萧母鬓边的玉簪花,忽然伸手想替她拂去肩上落雪,却在触及她发丝时,动作僵住,“路上……可还好?”
萧砚亭看着父亲悬在半空的手,想起昨夜书房里,萧邱对自己的提醒。
他上前半步,替母亲拢紧披风:“母亲累了,先去歇息吧。”
萧邱退后半步,让出通路,却在萧母经过时,从袖中摸出个锦盒:“这是你最爱吃的玫瑰酥……不,玉簪花蜜饯。”
他的声音发颤,“听说你闻不得玫瑰香,我让人换了方子。”
萧母盯着锦盒上的缠枝花纹,伸手接过,“谢谢。”她轻声道。
老将军猛地转身:“本将还有军务!”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披风扫过云曈时,她听见他闷声吩咐随从,“把东跨院的铁器都撤了!”
几人走过廊下,萧母扶着雕花门框往里探,看见地上铺的玉簪花羊毛毡,忽然轻笑:
“当年我到庄子前,这里还摆着冷硬的石兽,如今倒像进了花房。”
她的指尖掠过软绸屏风,停在绣工精致的花瓣上。
“都是云曈的主意。”
萧砚亭跟在身后,望着母亲指尖抚过屏风的模样,“她说您见不得铁器,便让人连夜换了这些。”
“傻孩子,何必这般劳心。”
萧母转身时,看见案几上摆着的白猫瓷枕,眼底泛起光亮,“这猫儿倒像我当年养的雪球,后来……”她的声音忽然哽住。
云曈立刻接过话头:“往后雪球二世便陪着母亲,若它调皮,儿媳让人给它系上玉簪花铃铛。”
她示意丫鬟将白猫抱来,猫儿温顺地蜷进萧母怀里,颈间银铃轻响,惊得萧母指尖一颤。
“别怕,是软木做的铃芯。”
萧砚亭伸手替母亲拢了拢披风,触到她瘦得硌手的肩胛骨,心口骤然发紧,“先用午膳吧,厨房做了您爱吃的清蒸鲈鱼,去了刺的。”
膳桌上,萧母盯着碗里的百合粥:
“当年阿砚父亲出征前,我也常给他做这个,说是能安神。”
她的目光在儿子身上逡巡,“如今倒成了你们哄我的由头。”
“母亲说的哪里话。”
云曈替她布菜,“一家人围桌吃饭,比什么都强。”
她抬头时,撞上萧砚亭投来的目光。
萧砚亭起身替母亲添茶,却在转身时,衣袖扫落了案上的银匙。
‘当啷’声响里,萧母猛地抓住云曈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
“刀……有刀!”
“母亲,是银匙!”
云曈连忙按住她颤抖的肩膀,示意丫鬟捡起银匙,“您瞧,是舀粥用的,没有刀刃。”她将银匙柄转向老人。
萧砚亭僵在原地,看着母亲逐渐平静的脸色,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她也是这样在噩梦里尖叫着“有刺客”,将他护在身后。
他摸向袖中早已准备好的安神香囊,递到母亲鼻前:“闻闻,是百合香,您最爱的。”
萧母深吸几口气,目光落在云曈腕间的红绳上:“对不住,吓到你了。”
“说什么呢母亲。”
云曈轻轻抱住她,狐裘上的银毛蹭过老人干涩的脸颊。
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惊得萧母指尖微微蜷缩,却又在感受到那份暖意后,慢慢放松下来。
萧母抬头望她,又转头看向萧砚亭,他正背过身去擦拭案几,映得指节发白。
“阿砚啊,”她开口,“别总板着脸,多陪陪阿曈。”
正在擦拭的手猛地顿住,随即吹了吹案几上的灰:“母亲好好歇着,莫要操心旁的。”
“我怎么能不操心?”
萧母望着儿子,眼角堆起温柔的褶子,“当年你父亲也是这副别扭性子,若非我主动……”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掩口轻笑,“罢了,如今见你们这般,我这心里头啊,比喝了蜜饯汤还甜。”
“母亲若喜欢蜜饯,儿媳明日便让人去多采些玉簪花。”
云曈适时接过话头,指尖轻轻替萧母理了理歪斜的银簪,“不过这名字……阿曈?倒比‘云氏’听起来亲昵许多。”
话音未落,她心底忽然泛起涟漪,自三年前大火中父亲故去后,再无人唤她“阿曈”,这声轻软的称呼像把锈刀,轻轻剜开结痂的伤口,却又敷上温热的药。
“自然要叫阿曈。”
萧母握住她的手,将安神香包往她掌心按了按,“你这般聪慧贴心,哪像外人?倒像是我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闺女。”
她转头望向萧砚亭,“阿宴自小就倔,往后若有什么委屈,只管同我说,我替你做主。”
萧砚亭望着云曈眼底跳动的笑意,忽然伸手将她往门口推,“时候不早了,你去瞧瞧房间备得如何。”
“是,王爷。”
云曈任由他推着走,经过门槛时忽然回头,“母亲放心,若王爷敢板着脸,儿媳便用玉簪花酿的苦丁茶替他醒醒神。”
“云曈!”
萧砚亭喊道,却在萧母的轻笑声中,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